凡是动物，都有判别敌我强弱的天生本能，也因此“自不量力”这句成语，其实形容的不是智力不如人的飞禽走兽，而是人类自己的愚昧行为。
作为一只标准合格的黑熊，早在他年幼时，就开始学习打猎，若不是他体型巨大，行动没有那些猴兔鼠鹿来得快，在这山里他想抓什么吃，就抓什么吃，谁能威胁得了他？
就连偶尔遇到的猛虎，双方也只是对吼一阵，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宣告势力范围就离去了。唯独一种双脚走路，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生物，总是手拿没见过的武器，成群结队地进山里来捕杀他们。
陷阱、弓箭、麻药，这些家伙总是有使不尽的花招来对付山里面的动物，就算自己体型巨大，双掌挥出有山崩地裂之威，但遇到一整队的猎人，还是乖乖地绕路走，才能活到这时。
今天居然幸运遇到这落单的家伙，眼看着跟他打了这么好一会，就要一掌了结他，带回去当过冬食物了，哪里知道他倒下去一会，就忽然能把自己的脚打断。
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怕这只黑熊就算再聪明，都想不通……
孙念觉得自己好像很清醒，但却又很不清醒。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有力气一拳打退那只大黑熊，从那黑熊倒地哀号的模样，那只腿恐怕是断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伤口还在血也还在流，却莫名地一点都不痛，莫名地全身充满了力量。
最莫名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有股很浓很浓的恨意在扩散着。
过去母亲总跟自己说，上天是公平的，现在的日子过得苦一些，是因为以后有很长的好日子过，那么过上一点苦日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孙念从不怀疑娘说的话，所以他一直相信爹会回来，一直相信未来他们一家会团聚，会过上好日子。但刚刚那瞬间，他孙念差点就要死在这里了……
爹呢？爹去哪了？爹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只放他跟娘两个人孤苦伶仃过活，爹有什么要紧的事，能够十多年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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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刚刚死了……
“如果我刚刚死了，娘怎么办！？”孙念仰天大吼，莫名爆发的恨意与气势，让打滚的黑熊，本能地感觉到危机，顾不上仍痛的脚，四足并用，拔腿就往山里奔去。
“你哪里走！”孙念怒喝道，如果恨意能凝结为实体，那么眼前这头黑熊必然被孙念的恨戳得千疮百孔。
此时的黑熊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山大王，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几条腿，再逃得快一些。如果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虽然他不会说人话，但他回答的多半是“这辈子最后悔攻击这个发疯般的家伙！”。
孙念拔足便追，受恨意支配的他，体能莫名地增强，几个喘息间居然追上了忘情狂奔的黑熊，那熊一见这疯子居然两条腿跑赢四条腿的，吓得是魂飞魄散，边逃边看那疯子手中的刀，就怕一个不注意就劈过来了……
恨意满心的孙念，似乎也忘记了手中有刀，追上这熊后，他扑向黑熊又是一记左拳挥出。
沉闷的裂骨声透出，黑熊这次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只来得及低嚎一声，侧倒的身子就撞向山壁。
此时狩猎者与猎物的角色似乎颠倒过来，这只近三个人高，外形威武凶猛的黑熊，顿时变成惊慌逃跑后被逼到角落的可怜猎物，而相较之下外形瘦弱的孙念，却是杀气腾腾看着这露出害怕神情的巨大猛兽。
狗急尚且跳墙，更何况这是一只在山里横行霸道的大黑熊。
为了求生，大黑熊奋起向孙念扑去！
自锐利齿间传出的吼声，彷佛在告知孙念，我才是这山中的大王，别小看我！
但黑熊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是山里的大王，那眼前的孙念就是山中的杀神。
心中充满恨意的孙念，早忘了什么叫做害怕，十多年来愤愤不平的情绪，此刻倾巢而出，面对张牙舞爪扑来的黑熊，孙念竟仰天大吼，随即也扑上去。
只是这回，孙念不再以拳头硬撼身躯大他数倍的猛兽，他出刀了！孙念人刀合一，刀如臂使，就像曾演练过千百遍般，无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他扑进黑熊怀中，手中的宝刀同时也很狠刺进了黑熊心窝。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间，还来不及挣扎，还来不及反击，掌下曾经收割许多生命的黑熊，就在今天被孙念手中宝刀收割了。
虽然一刀将黑熊毙命，但黑熊扑来的力道，并没有因孙念的刀而减缓，顿时孙念全身承受了黑熊临死反扑前的巨大撞击力，就这么被包覆在黑熊的尸体里，一人一熊在雪地里滚了十几圈才停下。
原先心中的恨，彷佛在宝刀刺出时，随溅满手掌的熊血而消散，心头回复平静的孙念，终于挡不住苦战后的疲累，纵然全身又痛又酸，还是止不住沉重的眼皮合上。
陷入沉睡后的孙念，自然看不到黑熊胸口那把宝刀，刀柄上的“古”字正微微发着光……
“念哥，前面就是那群山贼的寨子了！”闻声，孙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想起几年前的事来。
“这些山贼有多少人？”孙念开口问道。
自从那日屠熊回城后，孙念不再终日一言不发，渐渐地开始主动与人说上几句，是生死关头的体验让他转了性？孙念不知道，但他自那天后，却怎么试都没法再进入屠熊时的疯狂状态。
或许是多年来对爹的怨恨，都在那天发泄完了吧？孙念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他们好像有个千把人，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回孙念话的是这次跟着讨贼的官差副统领，他叫韩虎，二十来岁。名字里虽然有个虎字，但却长得脑满肠肥，一点官差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孙念听其他官差说，这韩虎自称是安定城守的远房亲戚，但他跟安定城守长得却有五六分神似，又在这次讨贼里挂着副统领的虚职，摆明就是要来分点军功的。
因此大家都在猜，这韩虎说不定是韩城守外头的私生子，因为城守夫人生性凶悍，惧内闻名的韩城守才把这韩虎放在其他兄弟家里养。
但这些，孙念都不在意，他来讨贼只是为了要报答韩城守多年来的恩情……
“虽然对方是乌合之众，但我们也不能轻敌。”孙念回过头，看了韩虎一眼。
虽然领兵的实权在自己手上，但韩虎自报到入队后，三天请喝酒，两天请吃饭，队伍里不少人已经开始喊他虎哥，颇有私底下结党的态势。
孙念看在眼里，但并不打算干涉太多，毕竟他无心从军，这次的讨贼都是为了报答城守的恩情，韩虎要收跟班就让他收去，反正只要不影响讨贼行动，孙念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打完山贼，孙念就会带着这些年存下的一点钱，跟母亲一起到长安城去求医。上个月听长安那边来的客商说，有位四海云游的名医，眼下正到了长安城，
看样子好像会在长安待上几个月，许多人都闻风往长安求医去了。
孙念一听这消息，立即就想带母亲往长安去，只是此时韩城守却派人来请孙念领兵勦贼，孙念本想回绝，但母亲教训他，为国尽忠才是优先之事，更何况城守多年来对他孙家有恩，正值尽忠报恩之时，怎么能为自家事而回绝。
说不过母亲，孙念只得答应此事，准备一打完山贼，就带母亲往长安求医去。
“阿念，你太看重这些家伙了，他们只不过是些活得不耐烦的农民，饭吃不够就开始又打又闹的，还不就想官府给他们招安，弄点钱粮嘛”韩虎这话一说，后头几个他的跟班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着帮腔。
孙念又回头望了韩虎一眼，没有作声。
其实他不能认同韩虎这话，毕竟他跟母亲是苦过来的，知道连年战乱的可怕。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吃都吃不饱了，官府既要加税又要征兵，让他们怎么过活？
如果可以安稳过日子，谁会想上山落草过着朝不保夕的舔血生活？
但这些话，孙念不会说，一则是他本身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再来就算他讲了，以韩虎的出身与个性，他也无法体会。
“贼人们要出寨了！”一听官差们喊起来，孙念定神望去，只见山寨大门渐开，陆陆续续从中奔出近百骑。
但这百骑山贼，衣着破烂，手中的兵器居然还有下田用的农具。
孙念一看，顿觉不对劲，总觉得其中有问题，但孙念这么想，不代表韩虎就这么想。
“念哥，你看这班贼人就这点实力，还不下令冲过去杀光他们，我们好早点回城喝庆功酒啊！”韩虎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腰间的刀都抽了出来。
“你别急，这些山贼不该只有这些实力，很可能是要引诱我们主动出击”
“哈哈哈！念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给这班山贼长脸了，就这些原本种田的乡下人，哪懂什么兵法，更不可能搞什么诱敌”韩虎一顿抢白，若换做其他人，早跟韩虎翻脸，最少也是反唇相讥几句，但孙念并不在意这些。
“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念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自个儿不想立功，我们这些兄弟想啊！”
“我不是不让大家立功，而是……”
“想立功的兄弟们，跟我一起冲啊！”
不等孙念讲完，韩虎忽然下令冲锋，竟有近半的人随韩虎向山贼冲去！
孙念也没想到韩虎会忽然发难，此时就算他出声阻止，都已经来不及，略一思索，只得下令其他人都跟上。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装备较精良的官兵们，根本不需要怕眼前这百来骑的农家汉子，但如果这群山贼的实力只是如此，或者说是只有这点心计，怎么可能发展到这近千人的局面？
在出发前，孙念也打听过这群山贼的消息，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这些山贼下手劫粮极有分寸，因此派粮与运粮的官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山贼们固定劫走三成的官粮。
得知此事的孙念，当下就有一种感觉，这些山贼的头目不是一般人。竟能巧妙地抓住官员怕事的心态，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劫走部份粮食。毕竟劫得少了，养不活山寨里一千张嘴，劫得多了，让这些官员难以交代，又会激起官府的反击。
光是这份精准算计官员想法的心计，就足以证明山寨里必定有能人异士。
但就算真有人才藏在山寨中又怎么样？那是各方欲招揽人材的霸主该想的事，不关他孙念的事，孙念想的只是赶快完成这次讨贼任务，好带着母亲到长安求医。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的韩虎，欢喜得简直要疯了，本来就不大的双眼，更是眯得仅剩一条缝，他看着眼前这群老弱残疾的山寨贼子，就好像就看到升官发财的机会站在那儿等他韩虎大爷去取。
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勇武闻名的孙念到底在怕些什么？是他虚有其名，还是他也是城守老爹排下来的暗桩？先让孙念装作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再让他韩虎出面领兵突击。
到时杀贼立功，对比临阵胆怯的孙念，那还不显得他韩虎大爷有多么勇猛！等我韩虎的威名传回城里，那各家少女还不都为我迷失了魂，一个个投怀送抱来。
韩虎越想越高兴，笑容也跟着越夸张，随着他脑中荒淫的想像，彷佛有几滴口水就要从他嘴角流出。
“大哥，这小子说的真准啊，那群官兵果然冲过来了。”山寨里了望台上站着两个人，发话的是左边的年轻汉子，他叫梁三，是这群山贼的三头目，剃了个光头，双臂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印证了他杀人无数的狠劲。
只是他杀的都是贪官，都是强抢土地欺压农民的恶地主。
“什么这小子！要叫军师！”回话的是马越，这山寨里的大头目。
“还不都是你这家伙贪心，军师说好只取三成粮，你竟然把所有官粮都抢回来，没你搞出这些事，我们需要打官兵吗？”马越越说越气，一脚就向梁三踢去。
虽然梁三比马越高上半个头，也比他壮得多，但面对马越这一脚，梁三可是躲也不敢躲地承受下来。
毕竟半年前，他终于被追补的官兵找到时，是马越领着其他山寨弟兄冲出杀退官兵，否则他梁三这条命早就没了。
自那天起，他梁三就入了伙，此后跟定马越，这条命交给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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