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初秋总是骤然而至，日头在白天还是毒辣辣的，却不料晚霞刚上来光线就失了热度，汗湿的衣裳塌在身上，竟也有了几分透骨凉的触感。
关口外扑过来的西风好像也急了些，正扑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顿时尘沙飞扬。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道黑点，被黄色的沙幕遮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听到一阵稀疏的马蹄声。平原上目力所及之处常常相隔数里甚至数十里，待那两个行到近处，落日已坠的非常斜了，地上拉了老长的两道影子，更添几分诡异。
两骑并辔而行，马背上的骑士长巾蒙面，一身装束破烂斑驳，早已看不出原色，不过鞍上挂的短弓长刀还是给他们撑起了几分豪客的意味。那两匹马的卖相就要强上一点，个头就不像本地的蒙古马，高大健壮的样子和马上的两个邋遢骑士一点都不搭调。
“大概还有六十里，停吧。 其中一名骑士勒马停下，紧了紧脸上的长巾，长巾下露出一双线条硬朗的眉眼，看的出年岁已经不青了，那眼尾密密的布着些纹路，透着一股连年征伐的沧桑。年长者环顾四周，对另一名骑士道：“去找点引火的东西，今天就在这过夜。
“在这过夜？ 回答者的声音就年轻了不少，他望了一眼西方，那里太阳最后的余晖正在渐渐散去。
“问题不大，三五天的功夫那边追不过来.。"话语间年长者皱皱眉头，打量了那青年骑士一眼，道：“算了，还是我去，你在这里好生看着马匹，料不要喂太多，夜里万一有敌袭该跑不动了。“
青年应一声是，把马刀从鞍上摘下来抱在怀里，又把两匹马的缰绳细细缠在胳膊上，面向官道悠哉悠哉的盘腿坐好了，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年长者道：“师父，你不骑马去吗？
“不用，就在附近转转而已，你别守着官道，往里面去点。 年长者指指草地深处，转身走了。
连日赶路早已困顿至极，青年人一坐下就觉得两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此时不得不再强忍着站起来，牵着两匹马垂着脑袋慢悠悠的往草地里面蹭。
“走快点！看见那边那棵树吗，就去树底下等我。
青年人被背后一声暴喝惊的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直起了后背，抬眼扫了扫周围，哟，还真有棵挺粗实的歪脖子树，在空荡荡的草地上显得略有突兀，而且看距离怎么也有半里地。
青年暗暗叫苦，想想屁股的肿痛也懒得再上马了。强打精神走了一段，感觉差不多脱离了年长者的视线之后，又慢慢悠悠的蹭了起来。
好不容易蹭到树底下，青年人也没顾上把马拴好，一屁股靠着树干瘫坐下，环绕四周的眼神渐渐从警惕变成了呆滞，强撑了一会儿之后就任由困意肆虐，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连日赶路几乎耗尽了青年全部的精气神，以至于他睡着之后才注意到一点点浸彻骨髓的冰冷，这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儿时近十载寒冬他都在和这种冰冷相伴，尽管那时候比现在冷的多，可却从来没得到过像现在这样能睡觉的机会。
他缩缩身子，忽略掉周身的冰冷，没过两三个呼吸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是处覆满白雪的破败院落，院子里站了一个精瘦的少年和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少年身上只穿了件对襟小褂，两手握着把跟他身形完全不配的长刀奋力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谋泄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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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练武散发出的热气很难长时间抵抗寒冷，少年被冻得开始打抖，动作也有些走形，可耳边冷不防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少年一个激灵，急忙挥刀迎过去，一支羽箭被他打落在地。
少年转过头，惊魂未定，大汉却正慢条斯理的松着手里的弓弦。
“师父。。。。。。
带着满脸委屈望过去，大汉给的回应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冷哼。
“少吭叽，继续。
“饿了。。。。。。
“挡的下箭就说明还有力气，以后在战阵上你说你饿了敌人就会罢手？继续。 大汉眼睛都没抬一下，从腰里拽出来皮袋子把弓弦仔细裹了进去。
少年咬牙把刀举过头顶，腰骨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他小脸一苦，反手把长刀扎到地上，使劲瞪大了通红的眼眶，一层雾气转了转，好歹是没有落下泪来。
“哭，哭出来了算你本事，想想你爷娘，想想你大姊，给老子哭，大声哭。 大汉搓搓手，抓起弓臂走向少年。
不多嘴还好，话音刚落，少年立刻大放悲声。
泪水里幼年的记忆已是残破不堪，那一年北蛮南下，官军大败，一路退到河南。自己家在口外，正是最早的沦陷区。火光，鲜血，响彻天际的凄厉哭喊和粗野的叫骂，阿爷挡在家门口被乱箭穿身，娘和大姊在异族士兵闯进屋子前只来得及把自己藏好，随后就被掳去不见踪影。
“真他妈哭？ 大汉拿弓臂敲敲他脑袋。
少年抽抽鼻子，打着哆嗦又把刀提起来。
“荆哲，今天这是最后一次，鞑子没被逐回漠北，你就不能再说放弃。 大汉蹲下身，用弓臂挑起他的下巴，又道：“而且你要做的事，不止于此。
恍惚中眼前亮起一束朦胧的火光，周身很快温暖起来，还没等伸个懒腰，脑袋上就挨了一下重击。
“胆子真不小，这种地方也敢睡。 苍老了许多的大汉揪着青年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甩手又贴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精神点，他们的前锋不远了，你守夜，到三更天换我。
大汉语毕，把刀往少年怀里一拍，转身就倚着树躺下了，一边蜷起身子还一边嘟囔道：“明天一早我先去南丰城里探探风，南边的废物们终于北伐了，也不知道这边的奸贼们是怎么个态度，这两天你就在附近装成放羊的，仔细给我盯好。
“是。 青年盘腿坐好，抽出刀扎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深夜的风凉彻骨髓，也很提神，他深提一口气，惺忪的眼睛换上了十二分的警惕。
身侧的天边一行鸿雁向南飞过，青年扭头看过去，嘴角浮上一丝莫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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