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好像晃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心想着时间也大概差不多了，许健伦索性合上课本，象征性的在课室后面巡了一圈，便往讲台上走。
星期五大概是有种魔力，学生们勉强冷静的外表下完全掩饰不住正在骚动的心，想想也正常，毕竟马上就要放假了，两天的自由时间对于未成年人来讲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大家放假回去记得好好复习一下，下星期回来我们有个测试，所以，这个周末就别…...
“咚！咚！
放学的钟声在这不恰当的时刻敲响了，不过对于讲台下的学生来讲，这时机是再恰当不过了。学生们看上去并没有要给许老师面子的想法，一把抓起早就整理好的书包，跟逃荒一样的从座位上瞬间消失。
“……太..放..松.. 。
许健伦的嘴型还停在那里，瞄了瞄完全忽视自己存在的学生们，也只能无奈一笑，默默地把话在心里讲完就好。
来这小山村已经快一个多月了，许健伦适应得还算不错，虽然各种硬件设施什么的基本可以忽略，但这里清新的空气还有整体安静的氛围让许健伦很是满意，硬是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不忍直视的支教补贴了，虽然在山村里并不需要花什么钱，不过有时候回一趟市区的话，还是会想要出去浪一下的，毕竟自己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没有急着赶回办公室，也没有想去整理讲台，许健伦来到课室外的走廊，点了根烟，一个人静悄悄地抽了起来。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臭习惯，闲暇无事时就来一根，没有多大的瘾，也不见得能戒得掉，反正小烟这么一抽，还真有点安定心神的效果。
走廊的这个位置还不错，整个学校都尽收眼底。眼前这片开阔地，就是全校师生活动的地方，刚放学的学生各自为营，踢球的，跳绳的，追打的，都在这，互不阻碍。其中踢球的学生居多，追着一个不知道踢了多久的皮球满场飞奔，有些只是玩玩，有些看起来倒是有两把刷子。许健伦吞吐着眼圈，细心地看着某几个有点天赋的足球少年，努力地找寻着自己当年的影子。
“嗡…嗡…
口袋里手机的闷响打断了许健伦的追忆，掏出手机，是老爸。
“没在抽烟吧？
电话那头是老爸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开口就让许健伦措手不及，看来老爸还是挺了解自己的尿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这星期回来么？
“不回了，下个星期吧，应该 。
“嗯，那你记得时不时给妈妈打个电话，没有必要生这么久的气 ，不善言辞的父亲这段时间突然热心起来，让许健伦有点不习惯，毕竟是两个大男人，没什么事的话，就没有唠里唠叨的必要了。
“还在听吗？
“嗯，在，你说吧 ，许健伦轻轻地弹了弹烟灰。
“行了，去上班吧，有事再联系 。
“嗯 。
把手机放回口袋，许健伦继续着嘴上的活。
几个月前大学毕业，自己找了份喜欢的工作，最终却被妈妈安排来这里支教两年，原因无非是“锻炼一下 、“吃点苦 什么的，虽然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立场倒是很坚定，没有办法，许健伦只能被迫服从，心里的怨恨自然不言而喻。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球场的和谐，也打断了许健伦的思绪，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球门附近开始有学生围了起来，不知道是要准备打架还是怎么。看着这明显不对的架势，许健伦马上掐掉烟，大步下楼奔向球场。
一堆看热闹的学生围在那里，大概都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看见有老师冲过来，大伙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是陈彦武，许健伦自己班上的学生，靠着门柱坐着，捂着脚掌，紧皱眉头，一脸的痛苦。
“发生什么了？
“老师，小武他光脚踢球被石头磕到了，流了不少血 。
“别围在这里了，大家快回家吧 。许健伦挥了挥手，让大家散开。
小武就在门柱旁靠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懊恼。许健伦来到小武身边蹲了下来，看着沾满泥土的脚上不停往外流的鲜血，心里不禁有些心疼。
“起来吧 ，没做过多迟疑，许健伦把小武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就直接往医务室抱去。
小武受的伤应该是不轻，一向效率极高的宋医生这次也花了不少时间，一大捆白布包在这位皮肤黝黑的少年脚下，在这昏暗的傍晚中，也是格外显眼。
“行了，这段时间就别跑来跑去了，洗澡的时候也注意点，星期一过来换一下药 ，宋医生说的云淡风轻，听起来却很有分量。
“好的，谢谢宋老师 ，小武看了看墙上的钟，起身就准备离开。
“别急着走，今天许老师送你回去 。
话音刚落，许健伦就从旁边的单车棚推了台单车过来。小武本想拒绝，不过看着一只脚暂时处于残废的状态，也就没作声了，只好扶着墙壁，一小步一小步地蹦了出门。
已经六点多了，天色差不多暗了下来，山路上自然没剩几个人，许健伦载着小武，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不知道是心灵相惜还是什么，好在两人年龄差距明显，要不在这夕阳的映照下，气氛还真有点浪漫安心。
小武并不喜欢上课，在课室里也不爱说话，不过在足球方面倒是有几分功力，小小年纪，虽然不会刻意炫耀，但单看一些小动作就知道，技术绝对不一般。只不过，许健伦总是觉得，在天性沉默的小武身上，隐藏了不少心事，不过至于是什么，自己这个外人还是别太好奇为好。
“老师，可以…稍微…骑快一点么？屁股弹得有点疼…
“啊？哦，好，不好意思啊 。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终于被小武难得的一句话拉扯了回来，许健伦稍微加快了脚下的频率，不过这山路的确是不平坦，许健伦骑起来也感觉很别扭。
“嘶~~~啊~~~
小武叫得极小声，强忍着屁股与铁座椅之间一次次碰撞的剧痛，还好没有碰着蛋。
“怎么了，脚又痛了？
“没怎么没怎么 。
小武边说边用手撑着后座，斜眼看了看身前的许老师，心里祈祷着快点结束这段路程。
“你很喜欢踢球吗，看你踢得还不错？
“嗯？还好吧，比较喜欢一个人练 。
“一个人？为什么不喜欢跟大家一起啊，感觉你们一起踢的时候还蛮开心的啊 。
“因为他们踢得不怎么好，踢起来没什么动力，所以还是喜欢一个人练，可以练很多技术，练出来就很有成就感，虽然好像没什么地方能用到 。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个字，许健伦倒是有些意外，印象中小武说话还是比较干脆的，没想到这下一谈到足球，话匣子就打开了。
“以前都练各种脚下技术，各种各样的过人、颠球什么的，现在大多时候在练长传，在我家后面的大平地上，我觉得练长传还蛮有意思，没有想象中无聊 。
“既然在练的话，以后比赛可以露几手啊 。
“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小武低头看了看受伤的脚，包的像个肉粽一样，“不过用尽全力跟他们踢的话，感觉就有点不友好了 。
许健伦不禁笑了起来，回头看看身后的弟子，感觉认识了一个新的人一样。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
“Hm…有倒是有，想去职业球队踢球，只不过在这深山里，感觉没什么机会 。
“那也不一定，好好努力吧，说不定机会很快就来了 。
“希望吧 ，小武的情绪一下低落了起来。的确，在这深山老林里，要想出去闯荡一番，肯定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足球属于天赋型饭碗，小武现在都十三岁了，再不出去接受职业训练的话，可能真的没什么机会了。
“老师，前面右转就行了，我家就在旁边 。
“好 ！
许健伦缓缓把单车停稳，扶着小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呼~~~
小武揉了揉屁股，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下车了，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前面不远处一位妇女正在打扫着院子，听见这边有点动静，很自然地看了过来，看这年纪，应该是小武妈没错了吧。
小武看起来一瘸一拐的，再加上脚上显眼的白布，小武妈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扔掉扫把，往这边跑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安。
小武妈看上去还挺年轻的，三十多岁的样子吧，虽然衣着朴实，不过气质上无论如何都不像山村里的人，这一点倒是让许健伦有些惊讶。
“妈，不小心弄到脚了 。
小武说得很小声，眼神也回避着妈妈，毕竟这不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小武妈没有说话，从许健伦的身边把小武扶了过来。
“您是老师吧，快进来坐会吧，这一路上辛苦了 ，小武妈抬头看了看许健伦，嘴里操着流利的普通话。
“哪里哪里，这没什么，学生的安全要紧。陈彦武的伤已经在校医室处理过，可以不用太担心了，让他注意一下、多吃点东西补补就好。你们赶紧进屋吃饭吧，学习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加加班了 ，许健伦对着母子俩笑了笑。
“这……那…那好吧，那下次我再到学校来谢谢老师吧 。
“这有什么好谢的，做老师也该为学生负点责。我就不多说了，先走啦 。
“好，那辛苦老师啦！ 。
“老师再见 ，小武也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过已经转身离开的许健伦应该是没有听见。
“进屋吃饭！
完全是一种命令，小武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力，一步步跟着妈妈挪进家门，湿了湿手，煎熬地拿起了筷子，心中还在为刚才那句告别太小声而自责。
饭桌上一片死寂，碗筷的触碰声也觉得刺耳，小武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不敢与妈妈直视，受伤的脚也缩到木沙发底下不高的空隙里，免得在视觉上提醒“妈妈，我脚受伤了 。
“干嘛！把脚缩进去干嘛，生怕好得快了是吧？
“哦…
果然母子之间还是有默契的，小武默默地又把脚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说了多少次了，硬是听不进，哪一天脚断了你就知道了！
“下次会小心点的，妈妈…
“反正痛的是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到时来喊痛 。
“嗯…
虽然口里说着狠话，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这次包裹得这么厉害，肯定流了不少的血吧。小武妈脑补着当时的场面，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毕竟，孩子也是亲生的。
“你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啊，完全没有印象 。
“许老师，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大学毕业来学校支教的，教数学 。
“大学毕业就来支教？家里人倒是想得开 。
“嗯 。
听妈妈这样一说，小武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刚毕业的大学生竟然会来偏远的山区教书也是有点稀奇，毕竟城里条件好，离家近，工资也高，发展机会也多很多，干嘛偏偏要来小山区。大概，是家里太有钱了吧，小武心想。
“妈，我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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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吧，洗干净点 。
“嗯 。
放下碗筷，拖着一条残腿，挪进了卧室，小武瘫倒在堆满衣服的小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默念道：
“吃饱喝足伤了腿，早睡早起不后悔 。
夜幕降临，这样又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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