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在床头站了一晚上。

寅时已过 暮云遮月。钏金易寒 钗玉渐冷。

幽蓝的月光悄无声息逡巡至床上男人的脸上 将他本就苍白的面色镀上一层活死人专属色号 配上紫地发黑的唇色 悦己合理怀疑这人下一刻便会起尸索命。

她拨了拨发上的蝴蝶步摇 很是遗憾:“都一晚上了 怎么还吊着口气呢?”

将艳红的袖摆一拂 悦己敲敲有些酸麻的小腿 挨着这海玉床头坐下了。

“这玉质地不错 端的是续命佳品。”悦己打量着这副拼命冒着寒气的海玉床板 赞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 这么大块玉 你从哪挖来的?”

床上的人自然不会回答她 若不是这海玉有抑毒奇效 这人老早便去同阎王爷吃茶了。

于是悦己自问自答:“罢了 管你从哪挖来的 等你死了 我原样挖走便是。”

“喂 你听见没?这床本姑娘看上了。你赶紧死一死 给我挪窝。”

仍旧没人搭理她 悦己也不气馁 她看着男人白地发青的面色 弯起眉眼轻声一笑:“看来你是舍不得死了。你有什么遗言?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若现在睁开眼告诉我 说不准我就被你吓到 答应了你的愿望也不是不可以。”

床上的男人眉目如绣 尚带着丝三月前见到他时的尘世烟火气。可惜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人气 哪怕把这架海玉床给融了 也留不住多久了。

悦己想到这 本来笑地灿烂的嘴角陡然一凝 心肺间一股不受控制的血气上涌 辛辣的铁锈味蓦地直冲鼻腔 呛地她捂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五指下陷 那张可堪金铁的海玉床生生被她按出一个手掌印。

咳地上气不接下气 连着又吐了好几大口血 总算消停下来。悦己半撑着身子 右手覆在自己心口上 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裙前襟 再抬起头时 又气又笑。

“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寻死 为什么偏要拉上我呢?”

她抬起衣袖 随意地一抹嘴角血迹 像是对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妥协了一般 软了语气:“这样吧 我同你打个商量。下次你若还想寻死 能否死远一点?有多远死多远 远到连我也找不到 最好全天下没人能找到。然后你安静地给自己脖子上勒块白绫 或者直接拿把剑对准自己心脏 干净利落地一捅——你达成目的 我也省了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说对不对?”

她动了动身子 坐地又离男人近了些。

天色将明未明 稀薄的光线从雕花窗口透进来 恰好能让她清楚看见这人死前的模样。

睫毛很稀疏 软塌塌地垂在眼睑上 像她之前三心二意寥寥绣了几针的结缕草。眉形如工笔细描 粗细合宜 是她往日赞不绝口的那一款。连鼻梁也挺拔 从侧面望过去 好似远山一脉拔地而起 弧度却流畅自然 半分不显突兀。

这张脸很完美 哪怕以悦己的挑剔 也寻不出丝毫错漏。难怪她看了这么多天也没厌烦。

除了 这乌紫的唇色——昭示着这祸害已经毒攻心脉的好消息的同时 这颜色真是难看地伤眼。

悦己的手指轻轻抚上男人的脸 细细勾勒过他的眉眼鼻梁 最后停留在他的唇畔。她的手暧昧地摩擦着男人的唇珠 像情人间的无声挑逗。

“可问题是 你又并非真的想死。否则你也不会老老实实躺在这破玉上 像条狗般苟延残喘。”

悦己喃喃 手一路顺着男人敞开的衣领摸下去:“瞧 真是老实 就连我这样轻薄你 你都没有半点反应。我认识你这么些天 这是你最老实的时候。”

“既然你不想死 为什么这样不惜命呢?谁给你的底气?我吗?”悦己的手停下来 像是想通了什么 笑起来:“你以为我喜欢你 便会不计代价地来救你?不管你怎样折腾 我总有法子把你的命捞回来 是不是?”

若这人真是这样想的 悦己简直要以头抢地。天地为鉴 她实在恨不得这祸害即刻去死。

“一次两次三次 你会有这样的错觉也不奇怪。”悦己将自己的手从男人衣襟里抽回来 兴致阑珊:“温家金尊玉贵的大公子 为了个女人几次三番将自己弄地半死不活 这回为了救她 连情毒都沾染上了。可惜那女人连个回眸都懒怠给你。这要说出去 定能在江湖笑话榜上占得一席之位。”

“不过 照这个逻辑。”悦己想了想 回过味来:“我为了救你也耗费了数次心神 也没见你多感激我。这样说起来 岂非我也成了笑话?”

室内很沉静 兽金香炉里弥漫着清雅的留君香。传说这香一两千金 有留君一命的奇效。

“装备齐全 又是玉又是香的 的确能给你拖上个十天半月。中了毒 连个大夫都没请 若说你不是专门在等我 谁信啊?”悦己一声嗤笑。

偏偏她还真来了 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 马不停蹄从扶风赶来 一路跑死了三匹马。她这样心急火燎 落在外人眼里指不定说她如何被他迷了心窍 当真奇耻大辱。

“为了不让我也变成个笑话。”悦己俯下身 发丝垂下来盖住了脸 她的唇凑近他的耳畔 若幽兰吐气 却掺着不加掩饰的冷意:“我只好把这笑话的源头 你为之要死要活的女人——”

“给杀了。”

空气忽然不安分起来。

悦己清楚地感觉到 她最后三个字落下的同时 床上挺了一晚上尸的男人 呼吸乱了一瞬。

这样细微的动静 若不是她此时离他这样近 也定然察觉不到。

悦己撑着自己的身体 慢慢坐直 盯着男人平静无波的脸庞 眯起眼笑了:“哟 你醒了?早知提到那个女人你就能醒 我何必浪费这么多口舌。”

温枕闲眼睫颤了颤 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 是他昏睡过去之前在脑内描摹过无数次的那张脸。

额心一朵凌霄花 眉间眼角笑意盎然 唇角弯起的弧度 仍如他初见她时那般肆意。

“辛姑娘。”声音才从喉咙里挣脱出来 就嘶哑地话不成调。他轻蹙起眉 勉力咽了咽嗓子。

“想喝水吗?”悦己笑地更开心了:“想喝水就自己去倒 别想支使我。”

温枕闲无奈地望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眼前有重重虚影 晃来晃去 他只能从声音分辨她的情绪。

她还是来了 在他死之前。

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总算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真好......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见到我这样高兴?”悦己疑惑了:“回光返照还是认错人了?你好好瞧瞧 我是辛悦己 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甘大小姐。”

“我知道 辛姑娘。”温枕闲费力地开口 想借着最后这几分力气 同她多说几句话:“我找你很久了 总算找到了。”

“什么你找到了 明明是本姑娘自己送上门的。”悦己不耐烦地纠正 又猛然打住 被温枕闲话里的意思惊地一个倒仰。

不过片刻又想通了 悦己简直气笑了:“我真是蠢。能救你命的人来了 你当然高兴。是我我也高兴 我还能高兴地从床上滚下来给救命恩人磕两个头。”

“我......”温枕闲突然咳起来 咳地整张海玉床板都在震动 唇角呕出深紫色的血水 叫悦己都有些担心他会直接把吊着的那口气咳没了。

温枕闲在咳嗽的间隙艰难开口:“你.....你不用救我 你也.....救不了我。”

悦己乐了 她看新奇一样看着温枕闲的狼狈模样 嘲讽一笑:“你不要我救?那你找我做什么。你中的情毒已入肺腑 这世上能救你的人除了我再无旁人。你若不想我救你 搞这些吊命的玩意做什么?趁早自我了断了 现在也就不用考虑我会不会救你了。”

说到这 悦己叹了口气 十分感慨:“温枕闲 我今天才发现 你这人竟然这么虚伪。”

温枕闲简直哭笑不得。或许是人之将死 辛悦己说了这么一大通中伤之言 他也不觉生气 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这世上敢当他面这样口无遮拦的 也就只有她了。

再者 他自己的情况他很清楚。情毒无药可解 他刻意没找大夫救治 数日来一口汤药未进 全靠自身功力硬撑。为的就是让这毒蔓延五脏六腑 好叫她寻来的时候 哪怕她再如何有能耐 也只能束手无策。

他已亏欠她太多 这一次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她再有受损。

温枕闲花了能调动的全部力气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他能感觉到体内生命力的流逝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辛姑娘 我找你......是、是想同你道歉......”他挣扎着说话 想将一直藏在心中却没机会说的话告诉她——可开口的话却破碎不堪 几不可闻。

道歉?道什么歉?

悦己皱了眉头 耐着性子去听 但他声音实在太沙哑 一句话宛如被劈了十八个叉 悦己很快就失了听清楚的兴致。

“我、咳......我心悦之人.....”

温枕闲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在等待了这么久的姑娘面前 连一句想说的话都说不完整。

悦己听到这 眉心大蹙 出手如电般迅速点了他的哑穴。

她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心有余悸 再望向温枕闲时 眼中仅剩的一丝笑意也没了。

“都要死了 还非得再拿把刀戳我一戳。你不必同我道歉 我也知道你心悦甘棠甘大小姐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你实在没必要天天挂在嘴里。就算你愿意说个千遍万遍 也得考虑一下别人愿不愿意听吧?”悦己神色冷冷 幸好他的话还没说完 体内的同心蛊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然她今日又得受一番罪。

“你欠我这么多 一句道歉就想了事?”不得把温家家产拾掇拾掇打包当遗产送给她?

温枕闲嘴唇无声地开阖 这一刻只觉无力。体内再无半分力气 他连手指挪动都困难 更别说冲开穴道。

真该死 明明想要的人近在眼前 他却再没办法吐露心意。

什么甘棠甘大小姐?他从未寄情于她。

他倾慕的人 从开始 到现在 直至他身死。

一直都是......

悦己看地出来 他撑不了多久了。最迟到天亮 他就该咽气了。

念头才转到这 心口的蛊虫骤然发出一声尖利鸣叫 宛如指甲划过粗砺地面 刺地悦己耳鸣眼花 硬生生又憋回了一口血。

蛊虫的声音别人听不到 只在悦己脑内疯狂叫嚣 折磨地她恨不能一掌了结了自己。

这真是辛大魔女人生第一屈辱之事。

技不如虫 悦己只好安抚这只虫子:“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就是以命换命 小场面 小场面。”

蛊虫的躁动渐止 悦己呼出一口气。

她又挨地温枕闲近了些 认命地看了他半晌。

他似乎很想开口说话 看向她的目光明明已经失了焦距 却执拗地不肯挪动分毫。

可悦己实在没有听的心情。

她已经跟蛊虫拉锯了一夜 现在看来 这只虫子仍然高居上风。若温枕闲现在当她面翘辫子了 体内的蛊虫约莫会强拉着她殉情。

想她辛悦己横行霸道 鱼肉乡里十数年 到头来竟被只虫子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逼地她对一个男人俯首称臣 连自个生死都不可控。

这真是 怎么说来的 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悦己的手覆上温枕闲的心脉 柔情似水地来回游移 指甲上涂的血红丹蔻与男人苍白的皮肤相对 呈现出一种诡艳的美感。

她唇角重新勾起一抹笑 轻声细语地呢喃:“我现在应该直接杀了你 而不是听你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 五指化爪 不带一丝犹豫地刺向温枕闲的心口 抓向他胸腔里 尚还温热跳动的——那颗心脏。

这是同心母蛊所在的地方 她曾经无数次想剖开来撕碎的地方。

可每次她一碰到这 体内的蛊虫就会警惕地撕咬她的心头血肉 让她不得寸进。

这次也不例外。

蛊虫尖锐的利齿扎入她的心房软肉 在她胸口横冲直撞 把她的血管当成纸糊的玩具 在里面欢快地戳出无数个血筛。

悦己死死咬着嘴唇 却控制不住上下牙的打颤。

疼 真的疼 她眼泪都要疼出来了。

她本来就怕疼 从她十六岁出师入世开始 放眼整个江湖 谁敢让她受这样的痛楚?

各门各派那些饭桶 连她一根汗毛都伤不着。

这该死的蛊虫!

悦己心里恨绝了 于恨中又生出一股狠劲来。

若是可以 她真想将身下这人一掌毙了。

温枕闲是不知这些的。意识朦胧 他已不能感知到她在做什么。只恍惚看到她一张小脸皱巴巴的 像是要哭了。

她哭了?为什么?

因为他要死了么?

悦己五指化成的爪最终还是没能刺下去 心里再怎么怄火 也没办法。谁让她怕疼 也怕死呢?

手掌中途变道 探向了他心脉毒素聚集处。

指甲划开一道淋漓血口 悦己面无表情 以手做筏 调动周身内息汇于劳宫穴 强行将温枕闲体内的情毒逼了出来。

情毒 位列百毒榜首 一旦沾上了 便再也甩不掉。附骨之蛆 见情封喉。一个人有多深情 这毒杀伤力便有多大。温枕闲对那甘小姐一往情深 想来这情毒在他身上必是大有可为。

中了情毒的人 吃汤灌药是没用了 唯有一条路 自绝情爱。

可情爱这玩意哪能说绝就绝?就是你即刻去寺庙剃了头发做和尚 人家佛祖也会说你六根不净 不愿收你。

悦己之前说全天下只有她能救他 是因为她还知道另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或许也有少数人知道 可只有她不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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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办到。

寻一功法深厚之人 以吸星禁术 将中毒之人体内的情毒 强行引入自己体内。

功法深厚倒还好说 江湖上掰掰扯扯还能拉出这么几个人来。可吸星禁术早已失传 几十年前就只在传说里出现了。诺大一个武林 如今知晓这个禁术的人 估摸只有一个辛悦己 或许还有她那老死不相往来的师弟。

悦己在赌 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将温枕闲体内毒素逼出来的同时 又能阻止毒素爬至自己身体里。

赌赢了 皆大欢喜。

赌输了 也无所谓。反正他死了她也不能活。

不过看这情况 悦己抿了抿唇。

果然赌输了。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悦己气地想杀人。

倒霉还是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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