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梢 伫立在青松馆左墙与馆同高的百年老松一阵晃动 片刻后 树顶冒出一个黑影。黑影踩着刚好伸到二楼窗口的枝丫麻利的翻进窗内 然后“哎哟”一声 紧接着屋内响起一女子的戏谑声。

“活该~”声音苏柔到骨 半是戏谑半是心疼 直听的人心尖儿一颤。

玲儿抿嘴笑着上前将黑影扶起来 朝内室努嘴:“公子半月多不来 姑娘正在气头儿上呢。”

白荼揉着屁股 故意一瘸一拐的来到床沿边坐下。

床榻上的女子 一双丹凤三角眼 两弯柳叶吊梢眉 粉面含春威不露 丹唇未启笑先闻 真真是妖娆倾国色 窈窕动人心 花钿显现多娇态 绣带飘摇迥绝尘 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白荼痴了片刻 才露出一张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清秀小脸 “柳姐姐 这不是最近忙么 你看我这一得空就赶紧的来看你 你还罚我摔个狗啃泥 万一摔坏了我这小身板儿 岂不是让姐姐心疼么。”

玲儿识趣的将断了一条腿的凳子端出去。

柳枝儿哼道:“我伤什么心 最好摔残了你 也省的你到处跑。”

白荼笑嘻嘻的讨好 拉着柳枝儿的胳膊摇啊摇:“姐姐才舍不得让我摔残咯。”

柳枝儿凤眼一挑 顿了顿 才从枕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帛书递给白荼 白荼笑着接过 片刻后 脸上的笑容渐失。

柳枝儿盯了他片刻 语气才缓和道:“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 你何必次次都气成这样。”

白荼捏了捏拳 沉着脸将帛书仔细收进胸前的夹袋。

柳枝儿看了看天色 月亮已经隐去大半 屋外廊上却灯火通明 莺歌燕舞声不绝于耳 她蹙了蹙眉 疲惫道:“行了 早些回吧 一会儿我还有客来。”

白荼面色一转 立马笑嘻嘻道:“我这才来姐姐就要撵我走 还说想我。”

柳枝儿故意板着脸:“你是大文人 我这风尘馆岂敢留你过夜。”

“姐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你这里 是我最爱来的地儿。”白荼煞有介事的说到 爪子捏上了那双滑嫩细白的手 “况我也不是啊 姐姐就莫要取笑我了。”

柳枝儿捏了捏他秀气的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不走我可就真留你过夜了。”

白荼这才笑吟吟的起身作揖 “深夜叨扰多有得罪 小生告辞 姐姐歇好。”

老松树又一阵儿枝颤叶抖 玲儿推门而入 片刻后 屋内声乐渐起。

*

清晨 天将翻鱼肚白 陈州就迫不及待的将它的繁茂舒展 纵横交错的棋盘式街道 被十五座内外城门连接 大街小巷无不熙熙攘攘 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屋舍云集 各式各样的商贩小铺都陆续出摊。

随着日头渐起 街上行人愈来愈多 商贩们开始吆喝着吸引往来行人 酒馆伙计也站在门口热情拉客 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位于城东侧的太行(xing)街此时也开了张 这条街是有名的书坊街 各种书坊云集 人都说 在太行街都找不到的书 那别地儿也不可能有了。

书坊不比其他铺子 无需赶早 故而这条街的开张时辰比其他地儿要晚半个时辰 临近巳时才热闹起来。

不过 靠近街尾的位置 有一坊名怪异的书坊却依旧闭门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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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叫人奇怪的是 门口竟排起了长队 候者彼此相谈甚欢 仔细听 却是摆的时下盛行的『野味怪谈』。

靖国文风开放 民间书坊无数 书籍种类更是繁多 若是往前十年 这些怪谈野史集市上是看不到的 可时至今日 演义话本早已浸入百姓生活。

白荼打着哈欠将门板取下 迎面一股清凉的晨风吹来 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不等他伸个懒腰 排队之人就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他赶紧侧身避开 待人都进去了 才啧啧啧摇着头负手往外走。

同样哈欠连天的伙计牛四站去了门口 虽乍看之下平平无奇 可一双眼睛却透亮 即便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也机敏的四处瞄着。

有人选好书册到柜台结账 见账房不似往日神采 不禁好奇道:“毛先生 怎的你们都跟一宿没睡似的?”

毛遂清俊的面上带着几分入骨的高傲 却难得的耸拉着的眼皮 精神不济的往门外恨了一眼才淡淡道:“掌柜的说了 今日野味怪谈下册必须面世 我等营生艰难 你不若多买几本 回去送与朋客也好。”

那人呵呵一笑不再接话 毛遂也不在意 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白荼晃到隔壁 是个卖笔墨纸砚的铺子 掌柜赵起与他也是老相识了。

见他老神在在的走进来 赵起不由羡慕道:“白兄虽日日起的比我们晚 可这买卖却是从没见落下过 还没开门儿就有人候着 这太行街也只有你这黑明坊能做到了。”

赵起让伙计又端了张凳子放在门口 白荼顺势坐下 懒洋洋的翘着个二郎腿看对面铺子。

“你我也做了好几年的邻舍 你倒也跟我说说这个中诀窍?莫不真是你那坊名改对了?”赵起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说起白荼的书坊名号 不知情的定会觉得怪哉。黑明坊?不明所以。可陈州百姓对此却一点儿也不奇怪 这个中缘由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上一任陈州布政使是个大贪官 虽然有凉王镇守陈州 可老百姓都归地方官儿管 那日子过的是一个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 一股自称“白明坊”的暗流突然涌现 将布政使的百条罪行刻印成册 挨家挨户的散发不说 相邻其他州县也不漏掉。

事情结果让人始料未及 布政使司被暴乱的百姓围堵了七八日 事情闹的连京城都被惊动 朝廷派了人来清查 没过几日就革了布政使 仅月余新任布政使就走马上任。

事态发展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人人四处打探都没寻得白明坊的踪迹 只晓得那本册子刻印的极好 印刷字迹美观清晰 是少有的上品印制 更有人评价 比之司礼监经厂的官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明坊悄无声息的就替老百姓解决了贪官 陈州百姓无不对其感恩戴德 此后白明坊也时而发行一些书册 均是揭露朝廷官员不可告人之事。

朝廷之事之根本 老百姓是很难得知真相的 可有白明坊的存在 很多事情都在百姓面前明了了 渐渐的 老百姓私底下的谈资就变了风向。

这有些事儿啊 风向一转 事之根本也会动摇 此谓之舆论也。

当然了 白明坊所行之事是违逆朝廷 若被朝廷知晓定要被杀头问罪 大家都明白这理儿 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议论 只私下以“坊主”代称。

白荼便是一年多前改的名儿 他是商人 自然多了算计 得知白明坊在民间颇有声望 就给自个儿起了个黑明坊 图沾个好名声。

不过 黑明坊却不是以坊名闻名 而是因其书册质量中品 且买赁均有。

黑明坊合贾甚多 书的种类繁多 且往往都有别处找不到的珍贵书册 譬如近日盛行的野味怪谈 谁都不知这书稿从何而来 就是想仿刻也只能等他黑明坊先发行。并且 能赁书的书坊也不多 黑明坊自然就更出众了。

不仅如此 黑明坊无论是买书还是赁书 价格都比其他书坊低一成 这才使得大家都愿意去黑明坊买赁。

而今日 是白荼早先承诺的野味怪谈下册发行日 这才有那么多人排队等候。

白荼看似随意却又切中要害:“你若肯将价格放低一成 不愁没人上门。”

赵起讪笑 他卖的东西都是上乘好物 价格自然不便宜 能买得起的也不多 要他贱卖 他可是不愿意的。

白荼也知他心里所想:“你既知自己的东西没几个人买得起 那生意冷清些也是应当。”

赵起笑了笑又说起了旁的事儿:“昨夜的事你可听说了?”

白荼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忙活到卯时才歇 什么事儿?”

“是白明坊。”赵起神秘兮兮的往白荼身边挪了挪凳 “一夜之间 传的到处都是 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页纸。

是印刷常用的毛边纸 但印刷品质却是少见的上品 且书体独特 不是常用的宋字 虽看着意气风发磅礴有力 但于刻工来讲 刻板难度非常大。

民间坊刻之所以通用宋字 不仅因它方正美观 更因为宋字笔顺简单工整更便于刻工刻板 除了一些大户收藏所用的私刻 一般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书体。

可也正因为此 白明坊刻才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赵起仔细端详 不禁赞道:“此书比之陈州有名望的书体大家都毫不逊色 这写样之人定也是满腹才学。”

白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揩掉眼角的泪珠儿 “怎的我没收到?”

“我从别处得来的 这东西也不是谁都有。”

白荼还想再看看 牛四就匆忙跑过来 急道:“掌柜的 不好了 牛二回信说醒州陈袖坊那边他没见着人 这马上要交书了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怎么回事?”白荼面色一正 起身往外走。

赵起又示意伙计把凳子端回去 自个儿继续琢磨白明坊印。

伙计好奇的伸了伸脖子:“掌柜的 这上面写的什么?”

赵起哼笑一声:“邵县县令就差点把一个村儿的姑娘都纳了妾 仗着自己姓侯 就当真无法无天了。”

伙计叹息的摇摇头 赵起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 喃喃叹道:“这天下 恐要改名换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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