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河水挟着浑浊的泥沙 在一头驴子前向远方奔腾而去。驴子的身侧站着一个青衫文士。青衫文士年纪已经不小 他望着远方即将逝去的夕阳 胸中升起了一种壮阔苍凉之感 滚滚热血向颅内奔涌 口中不觉吟诵:

“黄河一去东到海 吹尽黄沙见青天。”

一阵密集且壮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拖起了身后的漫天黄土 遮天蔽日。忽然 这一阵尘土在那半里外停了 只有一骑赤色宝马继续奔驰 停在了青衣文士的面前。

一位精神矍铄、满着盔甲的白须老者从马上解鞍而下 走向青衣文士。

青衣文士即刻躬身施礼:“下官河东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孟学礼 见过大司马。”

大明在仁、宣之后 重文轻武 从三品的文官便是见到一品武官也未必放在眼里 而孟学礼这个缺又不是普通的从三品文官 还是天底下五个最肥的从三品之一 便是寻常一品也不换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背后必定关系通天 寻常武将都不入其眼。

但眼前这位三边总制虽是当朝名将 却又是堂堂进士出身 乃是大明朝屈指可数的大佬级人物。因他挂着兵部尚书衔 所以孟学礼称他为大司马。

王崇古把孟学礼虚扶起来 笑道:“成仁不必多礼 有劳成仁在此久候多时。此地风景如何?”

孟学礼再次看向那满天满地的黄沙 感慨道:“古人云‘平沙万里绝人烟’ 今日一见 方知不假。如此天地一色 黄河奔流 实在是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色。”

“我王崇古生于秦晋之地 又在边关镇守十余年 对这肃杀的天地早就习以为常 不像成仁你 从淮扬初来西北 看着那么新鲜。”王崇古眯着眼 也随孟学礼看向远方。

孟学礼轻笑:“下官确实不熟此地 此番上任 只有一驴二仆 正需要大司马多加指点。”

这句话一语双关 点出了他入晋乃是一“孤臣” 王崇古又哪里听不出来。

“此地上有黄沙埋旧骨 下有黑河吞新骸 成仁你又是背负重任而来 若要平安富贵 其实不难 但若要有所作为 恐怕便是老夫借你千军万马 也须得万般谨慎 不得有半点差池 否则一着不慎 很容易就有去无回。”王崇古脸色慎重。

孟学礼笑了一笑 他望向北京的方向 说道:“若是为平安富贵 我何必来?又何能来?”

他是清流一脉 与张居正一向不对付 并非张居正一党 不料这次张居正推动盐政改革 要以山西为突破口 竟然点了他的将!这一点既让朝野惊诧于张居正用人不问党派的魄力 也让孟学礼再无后路——这个差使他不接便罢 既然接了 便是有进无退 因为背后不仅有张居正亲自盯着 便是朝野清流也都不容他划水摸鱼。

“何必来” 讲的是孟学礼自己的决心 “何能来” 说的则是他根本没有退路的处境。

“好一个何必来 好一个何能来!”王崇古沉默良久 反而问孟学礼:“成仁 你可知为何参了张阁老夺情的奏折上你附名其中 但阁老还要保举你来主掌河东盐政?”

孟学礼答道:“下官知 亦不知。知者 大势也 不知者 具体也。”

王崇古道:“敢问成仁所知之大势。”

孟学礼道:“天下大事 莫过于足兵足食 要想足兵足食 绕不开财货二字 而天下银根 半在盐政。自嘉靖以来 天下盐政败坏久矣!张江陵虽然私德有亏 但他欲革改天下之心 路人皆知。欲遂此志 需从财货始 因此盐政改革 他绕之不开 势在必行。”

王崇古竖起拇指来 赞道:“成仁有此见识 怪不得名满两江。只是你与张阁老其道不同 却不知道是否愿意助他办成这件大事。”

孟学礼昂然道:“我与张江陵虽不同道 但只要是对朝廷有利、对天下有利之事 我就没有不尽力的道理!但我不是为了帮他张居正 而是为了朝廷 为了天下!”

王崇古抚掌道:“闻此一言 便知张阁老此番选人选对了!”

他指着脚下的河流:“眼下的河东盐道 就像这脚下的河流 泥沙俱下 浑浊不堪 支流交杂 非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不可。”

“既然履任 那整顿河东盐务就是下官分内之事 若是能治理得当 以利万民 下官必不敢省力。”孟学礼肃正表情 “若是大司马有意相助 下官更是感激不尽。”

王崇古望着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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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叹了口气 “黄河清 天下平——这是老夫一直以来的心愿 更是天下读书人的心愿。如今你要前往整顿盐务 开天下盐业变法之先河 那是要砸朝野不知多少蛀蠹的饭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河东盐池在晋南 那里城池虽小 渊薮却深不可测 你一驴二仆只身入晋 与羔羊入虎穴何异?;履任之前 想必太岳那边已给了包票 如今你到了山西 我王崇古也给你一个诺言:但有所需 这三边兵马 都是你的后盾!”

孟学礼并不高兴 反而问道:“此事可合乎朝廷法制?”

王崇古笑道:“许兵许将之事 若无内阁行文 天子御笔 我也不敢开这个口。”

孟学礼对着王崇古抱拳躬身:“如此 下官谢过大司马。”

王崇古摆了摆手:“这是你的分内事 也是我的分内事 何必言谢?”

“那么 下官告辞。”

孟学礼扯了扯身边的毛驴 准备离开 却又被王崇古叫住。

“老夫还有一言。”

“大司马请说。”

“此水其实还不是黄河 只是其一支流而已。黄河水比这还要深 但晋南的盐池 却比黄河水还要浑浊。河水汹涌 而池盐剧毒!成仁啊 你务必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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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名城 北有大同嚣兵马 南有运城富三边 在春秋时曾经煊赫过的曲沃 如今早已泯然于众 成为一座名字很难出现在邸报上的小县城。

曲沃最出名的美味 当属松鹤楼酱肘子。一段肘子八十一种酱料 十八道工序 繁复绵长回味无穷。每一次咀嚼都是一种崭新风味。酱肘子有着惊人的风味 却配着最实在的名字——曲沃酱肘子。

若想要吃上最地道的曲沃酱肘子 就得上曲沃桐叶街松鹤楼 以至于松鹤楼楼下大堂年年岁岁座无虚席。很多人专程从外地赶来 就为了这一味勾人的肘子。若一盘太贵 也可三四人凑上一桌 再点个焖面 一起闲聊共品。

此时云鹤楼楼下的大堂热闹嘈杂 有许多人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本县名流邓御史家里出的“丑事”。

恰巧在这时 楼梯口那边呀的两声响 整个大堂登时鸦雀无声。

因为刚才谈论的事情涉及到当今天子 甚至涉及到权相张居正 所以酒楼上就有人提心吊胆地望了过去 唯恐即将出现的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幸好 上来只是一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公子哥儿 身形不算很高大 但那身姿犹如月下桂树 月华清冷、风姿绰约。那公子哥儿带着一个软糯得像女孩儿的圆脸小厮 似乎没注意到楼上的氛围 只是自顾自地对那小厮说:“福桔 去问问掌柜的有没有雅间。”

掌柜的引了那位公子哥儿去了一个雅间。

明朝毕竟不是我大清 市井间没那种人人自危的氛围 看看无事发生 那年轻人又松开了口。

那公子哥儿坐在雅间里头略略听了一会 听外头从张居正父亲先逝 谈到天子下诏夺情 再谈到本县那位铁骨铮铮的御史邓志上书弹劾张居正。

圆脸小厮不由得低声说:“小姐 这么看来 那位邓御史也是个好人啊 还是个好官。”

公子哥儿嗯了一声 不作回应。

外头又跟着谈起邓御史在北京只是被贬官卸职 不料回到本县 却遭了大难:曲沃知县以邓御史强占族亲良田为由将他打入大牢 听外头那些人的说法 所谓的“被侵占”的族田却不过区区数百亩。

说到这里 外头的嗟叹声便四响起来:“这 这 这不是莫须有嘛。”

要知道大明朝厚待读书人 但凡取得了功名便能免掉相应的田税杂役 很多人刚刚考上了秀才举人 就开始有远亲近邻 央求着把自家良田挂在功名老爷们的名下 借此免了田税丁役。那邓御史乃是两榜进士 堂堂京官 名下挂着族中区区数百亩的良田 这也只是“惯例”而已。

雅间里头 公子哥儿悠悠然道:“若是这样就要下狱 大明朝的衙门就没官了。”

果然外头也有人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就听有知情的人说:“那是树倒猢狲散 墙倒众人推。现如今邓御史这棵大树倒了。就有邓家族人到县太爷那击鼓鸣冤 说邓御史恃强凌弱 侵占族田……苦主自告 物证俱全 就算邓御史当了那好心被蛇反口的东郭先生 恐怕也百口莫辩。”

无数酒客听到这里 纷纷喝骂了起来。

雅间之内 那个被叫福桔的“小厮”看了那个公子哥一眼 叫了一声:“小姐……”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声马儿嘶鸣 显见是有客上门。

掌柜探头一看 只见两辆马车打头 身后跟着一溜身披油衣的骑马壮汉。那条壮硕的中年汉子跳下车来 问掌柜的可有一位素衣公子 带着一个圆脸小厮在此喝茶。

掌柜便知问的是谁 引着汉子进了那雅间 汉子进来后 那个圆脸小厮便福了一福为礼。

公子哥也欠身为礼 同时指了指椅子:“淳叔先坐一会 外头有热闹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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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外头 又有人提起那邓御史家最近出的家事来 这一回说的却是邓家后宅可能出了“奸情”。

刚才提起敢弹劾张居正的御史被打击下狱 听众群情汹汹义愤填膺 但一听到“后宅奸情” 所有人的注意力马上转移 个个脸上带着探秘的好奇 有些人甚至脸上带着点猥琐的笑容来。

但谈论的声音却小了起来 从高谈阔论 变成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只是偶尔一两个口无遮拦的把说话声音提得高了 飘了进来 却都是什么“邓家的大儿子其实不是那个邓御史的种” 什么“原来堂堂进士夫人竟然偷人” 什么“而且邓夫人勾搭的还是盐商……还是晋南首富……说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 什么“这么说来也许县老爷没冤枉那个御史 也许人家掌握了什么证据……”

也有人质疑这事是假的 但很快被人反驳:“听说邓家把大儿子都赶出家门了 这事那里还会有假?”

谈到最后 便有人议论说:“如果邓家的后院这么肮脏 那这个邓御史 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了。”

一场轰轰烈烈为一代御史抱不平的茶楼谈论 自此变了方向 因为一个“后宅奸情”的影子 所有人都变成了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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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谈论还在继续 雅间里倒显得清静了。

听到这些市井闲话 楼上雅间公子哥儿面色冷清 手中拿着茶盖悠悠拨了拨杯中茶叶。

那个壮硕的大汉说道:“我回头会让人把这事探听清楚 不会有任何遗漏。”

公子哥儿悠悠地呷了一口清茶 淡淡道:“小小一件事却办得满城风雨 大管事如此‘糊涂’ 可是少见。”

圆脸小厮递了一份红枣糕 附和道:“听说老爷已经把大管事骂得狗血淋头 不然也不会派小姐您千里迢迢赶来灭火。”

公子哥儿笑道:“真骂了么?要真骂得狠了 怎么不见那大管事家的有半分紧张。唉 大大他……这番做得也忒狠了。”

这如月华清冷的公子哥儿 其实乃是女扮男装 正是众人口中那个“晋南首富”张家的长女——张玥。

此次张玥前来曲沃 正是受了家主张四时之命 代父出面 要来劝说那“邓磊”认祖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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