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与惊喜在春天相遇

林贤治说“散文面对大地和事实 诗歌面对神只和天空” 那么小说要面对的是什么呢?小说首先在技术层面上面对的是叙事。因为篇幅的特殊要求与限制 小小说在形式上必须追求极其简练地叙事 当代的一些优秀的小说家 土的、大鼻子的都是这样做的 譬如博尔赫斯式的简练 卡夫卡式的简洁 鲁迅式的简省。

作为一个日渐成熟的 在国内主流小小说刊物上反复刊载过作品的小小说耕耘者 季明的小小说在叙事上也自觉不自觉地呈现出了独有的特色 虽然有时是有如双刃剑的。他的第二个小小说集子《最深情的呼唤》的出版即是个证明。这里我将瞎子摸象似的把他的文本生发出的朵朵惊喜罗列一下 以引玉于喜欢他小小说的专家、读者。

一、符号化:不普通的小人物与及物性

1.两种不普通的小人物

当我们自居为伟大的灵长类两腿动物 而日益拒绝与一切卑微生命交流 看见一只长翅膀的飞虫撞进我们的豪华居室 就在厌恶鄙夷中 轻轻对着它按动一瓶高浓度的杀虫剂时 季明的小小说却在选取叙事对象上低开低走:多截取生活极低处的小人物:鳏寡孤独、五残人员来叙事。孤儿运生(《不准欺负我妈妈》)、乞儿三丑(《你会飞吗》)、弃婴奶奶“苦梅”(《红盖头》)、瞎子茹林涛(《作品》)、心脏病患者哑娘(《打不通的电话》)、老年痴呆患者——陈小山的父亲(《我要给她个惊喜》)、得癌症的母亲(《签名》)……

还有一种“不普通”的小人物:他们身体健全 但他们不是贪官(《哪里来的五百元》、《哭灵》)、盗窃犯(《你为啥不当叛徒》) 就是马屁精(《面试》)、狱中的老大(《老大》)。这些人物身体上无残疾、疾病等 但身份上都是有缺陷的 因此也属于“不普通”的小人物。

这两种不普通的人物的设置 无疑是独具匠心的、符号化的 在文本中直接有节约篇幅的叙事意义 主旨大致与*的“高贵者最愚蠢 卑贱者最聪明”的哲学概括暗合 因此多是符号化的。

2.及物性:借小小的物象连缀故事

季明的小小说文本总是及物的 几乎每篇都有一个核心物象——具有符号特征的物象。

《红盖头》里 奶奶最后在爷爷墓前手拿的那块红盖头 就是一个隐含在全篇中的核心物象 奶奶的听鞭炮、看婚车、绝食、要坐婚车等事件 都是围绕这一物象设置的。因此当它最后被抖落出来 也就“在冬日的寒风中拂动着、招展着 像一面小小的、鲜艳的旗帜” 格外动人 写尽了关于时光、关于爱情、关于人生的感慨;讲述朴素的“人穷志不穷”道理的《红衬衫》 写穷孩子母子参加市电视台“春风送暖”助学活动 始终扣着一件“红衬衫”的买、穿、换、不换来说事;《满城尽戴黄丝巾》也是借黄丝巾、中国结等来起承转合;《我要给她个惊喜》借准备生日蛋糕、鲜花来串起故事。

“红盖头”、“红衬衫”、“黄丝巾”、“鲜花”、“兰花”、“山泉”这些事物表现出的是辞色之美 更是推动情节的符码;而“哭灵”、“签名”、“面试”、“壁画”等有象征意义的事件也都有符号意义 表现出了季明小小说的“及物性”——借物来叙事的特征。

值得关注的是 这些在美学上熠熠闪光的事物多被正向使用:顺延这些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传统文化意义 充分发挥它们在思想上、文化上的承载力 很少被变异;没有剥离 没有变形 更没有魔幻。从这个意义上说 季明的小小说表现出的还是较传统的叙事特质 这一方面使它们获得了一部分阅读人群 一方面又使他隔离于现代艺术 与先锋小说、运用后现代元素的小说有着一段距离。

二、可读性:摊开与绚丽、智慧的一收

1.整体“零度叙述”与瞬间爆破的张力

美国现代短篇小说之父欧·亨利小说的结尾“采取喜剧的形式 表达深刻的社会内涵、残酷的社会现实和人性的升华 并进一步指出这种现实的不可逃避性” 让人叹服 因此有着“欧·亨利式结尾”的专有美誉。

季明的小小说一般也是悠悠道来 不动声色 一番铺陈后 结尾往往兔起鹘落 “卒章显其志”。只是其向度更复杂:有喜剧性的滑稽 更多的是悲剧性的升腾。《不准欺负我妈妈》悠悠起笔 先讲述17岁的运生砖厂打工 费尽吃奶的力气挣到了600元;次说他是个孤儿;再写他进城买东西 盯上一个从银行出来的红衣女人。故事之平淡几乎让人欲睡 但就在文字的山穷水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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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突然 街边蹿出一个男人 倏地抢过红衣女人的挂包 狂奔而去”在瞬间将故事燃爆:运生为了抢回像他妈妈的红衣女人的挂包 中刀而死。“不准欺负我妈妈”这句话是故事转折的一个风口 也成为小说的焰火口 将俊俏的故事瞬间靓丽地喷射出来。《我的同学是大老板》写“不蒸馒头蒸口气”的病号赵老四与同室病友相比寒酸、没身份 故事就要结束时才尊贵了一把:大老板同学莅临探视 引人称羡。最后谜底揭开不过是花两千元雇人租车来扮的 让人忍俊不禁。《你会飞吗》写被遗弃了的脑积水患儿三丑 一只连“爱”字都不懂的“十万个不知道”的“傻孩子”鸟 一根筋地坚持自己会飞 闹出了种种可笑的笨行。最后才将其“抽”上了楼顶 让他“飞”了起来 去寻找“家” 寻找爱的天空 寻找父母温暖的怀抱。《甘甜的泉水》讲述优秀的贫困生被资助 富有传奇色彩:两年半里几乎都是白捡馅儿饼 每天为一位人打一壶山泉 就可收入20元。最后水落石出:资助他的是退休的老校长。可谓是一场巧妙的安排。

这类结尾展现了季明编排小说的匠心独具与智慧:瞬间打开、瞬间爆破 秒杀读者。它们与“欧·亨利式结尾”比 弯子绕得虽少点 也没有那种宿命感 却同样精彩 有着绚丽的可读性。

2.看似不经意的最后一抹

如前所述 季明在结构谋篇、叙事抒情上常常是通篇的“零度叙述” 最后豹尾发力一收 其实在形式上他还喜欢最后一抹。

季明的小小说里 叙述者多游走在故事之外 除了叙述 就是旁观 但在故事收束处 却又特别钟爱闲闲地抹上两笔。《不准欺负我妈妈》的最后一句是:“老江和二柱倏地泪如雨下。”

这种对文本内的人物的闲闲的一笔有什么好处?为何要这样?

宕开一笔 为了强化喜剧效果 室内情景剧《我爱我家》等电视剧模仿美国的室内情景剧 在技术手段上 植入了剧内观众的现场笑声、喝彩声等 一时间为人称道。季明的小小说也有这种效果 有如苏州园林的留白处理:大面积留白后 不经意地补上一棵兰草 或者一株秋海棠 瘦寂寂地立在那里。老江和二柱的泪如雨下 其实也是叙事者对人物行为的“喝彩”。《红盖头》的结尾来一句“梅旺默默望着奶奶枯瘦的背影 鼻子酸酸的 早已是泪流满面”;《哪里来的五百元》的贪官——出狱的前局长的普通遥跪、放声大哭 都是这样的一笔。这种屁股擦不干净的效果 丰富的是人性 是叙述者的不出场地出场 自有其冲击力与味道 但偶尔也显得拖沓 截断了文本的余味。《开心农场》写尽了老申对乡土的依恋:发了财的儿子怕别人指责自己没有孝心 将老申接到城里享福 结果失去了土地的老申在电脑上*熬于虚拟的“开心农场” 最后阖然长逝。结局处借老申的孙子之口 这些关节被点了出来 但最后却还是有一句写老申儿子的黯然一叹 稍有画蛇之嫌。

三、寓言性与整体上的浪漫主义特质、戏剧性逻辑

“一切故事其实都是事故” 历史上的一些伟大的作品都写了大悲大喜、轰轰烈烈 比如《红楼梦》写四大家族的败亡 莎士比亚的悲剧钟爱阴谋 《窦娥冤》写人间奇情 但鲁迅的小说却独专注于写“无事的悲剧” 写“消磨于极平常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 实践着他在1935年译介果戈理的《死魂灵》时提出的一个命题。

其实生活中固然有许多让人怦然心动、心酸落泪的时刻 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并不常有 大多数人的一生是平淡的 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被时间之水磨掉的 更多的是池莉《烦恼人生》、刘震云《一地鸡毛》所展现的庸俗与日常。小小说家的叙事功力、法力常常就体现在这种对“日常生活”中的“无事的悲哀”的书写上。

虽然季明的小小说也有像《作品》这样展示普通人相依为命、人性温暖的篇什 但部分作品却过于依赖于“三非”:非常事件、非常人物、非常时刻。像《作品》也是以“一场车祸 夺去了妻子和他的一双眼睛 一切淹没在绝望的黑暗中 令他痛不欲生”高开高起的。

因此季明的小小说对“三非”的钟爱 表现出的是浪漫主义特质。“爱情、死亡、生离、死别、灾难”等主题性元素历来都是浪漫主义文学的永恒主题。浪漫派总是寻求强烈的艺术效果 追求异乎寻常的情节 描写异乎寻常的事件 刻画异乎寻常的性格 塑造出超凡、孤独等特异的形象。

在技术层面上 浪漫主义总是善用对比、夸张和想象等手法。

1.对比。一是纵比:一个人自身的前后对比 如《签名》里的退休教师;二是横比:两人的对比 《面试》里的俊美、才气的张三与丑的、蠢的李四的外貌、才能的对比 面试结果的对比;考官政府办王主任的老奸巨滑与其他考官的对比;三是错位对比:傻子的道德的正常与正常人的道德的不正常的对比 《四斗的蛋糕》写“傻儿巴叽个熊样”的四斗悉心照顾瘫痪了的“爹”的饮食起居 与大斗、二斗、三斗只顾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对瘫痪老父亲的漠视、自私之比;《一声叹息》对当下社会知识无用的隐忧寄寓于儿子读大学的老安家与儿子外出打工的老古家的生活状况的深刻对比中。

2.夸张。季明小小说的夸张大约有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如前所述的 在叙述对象上对处在生活洼地里的小人物:鳏寡孤独、五残人员的钟爱 在叙事手段上对“三非”的情有独钟。

二是文本中“死亡”、“癌症”、“心脏病”等特殊符号的大量缠绕:《哭灵》《签名》《甘甜的泉水》《你莫装蒜》《习惯》《老安家的小洋楼》《开心农场》《作品》《永远的八岁》《打不通的电话》《照片》《王富的草鞋》《白雪覆盖的年三十儿》……这些特殊事件、特殊符号往往是他叙事的关键元素 往往推动故事出现*或者走向转折。

三是在文本情节的设置上 比如《一盆兰花》将市场经济叙事语境中的当下乡民的无知、愚昧、贪婪夸张耳光响亮地抽打了出来。

3.想象。丰富的想象力是季明结构小说的叙事内核 也表现为多种面目 比如对17岁的运生将身子弯成弓 吃力地推着板车 人、车“僵持” 最后连人带车爬上坡去的“一道风景”的想象;比如对傻子三丑“张开双臂 摇摇摆摆 跑来跑去地‘飞’”的想象;而对78岁的行将就木的奶奶竟然“要坐婚车”的想象更是神来之笔:看似滑稽 实则展示了底层人物对尊严、对自身价值的追求 她告白说“我也是个正常的姑娘、正常的女人呀!可我就是没当过新娘 一辈子心中不甘呵” 滑稽的想象中透出*。

4.讽刺。季明的很多篇什都动用了讽刺这一手段:借五残人员来讽刺所谓的正常人 如《四斗的蛋糕》讽刺那些只顾小的 忘了老的现实之人;《面试》《按套路出牌》《局长喜欢抽旱烟》《哭灵》等则讽刺当下官场、世风;《神枪手》中的“神枪手”语带双关:军长枪法准 溜须拍马者对他的重重围追堵截 “枪法”更准 而作者对他们的讽刺也是精准。

因此在美学风格上 季明的这种对非常时刻、非常人物、非常事件的倚重 像蒙着一层浪漫主义的薄薄胎衣 浪漫主义风格浓郁。比如《永远的八岁》甚至写了两个特殊时刻:妞妞八岁生日这天 特大地震爆发的瞬间。两个特殊人物:永远将生命停顿在了八岁的小妞妞 顽强地挺起脊梁、竭力想撑起一片空间 保护身下的妞妞的李老师。

当下的一些小小说创作 不少也都表现为与季明的文本一样的美学素质、艺术手法。

与浪漫主义特色相对应的是呈现出近乎戏剧性的逻辑及“寓言性”。《面试》简直就是庄子寓言《庄子·山木》的小说翻版:“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雁不能鸣而杀”;《照壁上的画》也是一篇很好的运用“重复”这一手段来寓言人性的篇什。

追根溯源 这种浪漫叙事上承本土的古代笔记小说:六朝志怪、唐传奇。只是季明“志”的是现实生活中的“怪”:假的、恶的、丑的;“传”的是人性、人情中的“奇”:善的、美的、真的。

四、探索性:长长短短的缠绕

季明的小小说关注苦难 关注小人物、非常人物 在道德层面上 这是难能可贵的 值得肯定的;它在叙事层面上也创作出了不少佳作:有益于小小说因篇幅所限而要求“瞬间爆发”、完成强力叙事的特质 使叙事获得了很强的符号性、简练;但这也难免使叙事走向了单一 在技术上削弱了叙事的能力;使得文本过于依赖巧合、事故等 使得它们对生活的折射太高于生活。

或许突破之途可以借助于卡佛的“极简主义”——这是深刻地影响了王朔、苏童、韩东、李洱乃至村上春树等一大批小说家的——向普通的小人物靠近 借助于鲁迅的“无事的悲剧” 在日常生活中寻找自己的新的高度与爆发。

雷蒙德·卡佛 是美国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 有小说界“简约主义”大师之称 也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 美国文坛上罕见的“艰难时世”的观察者和表达者 “新小说”创始者等。

“表面的平静 主题的普通 僵硬的叙述者和面无表情的叙事 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着名评论家赫金格如此定义卡佛的作品。

与那些“在审美的沉醉中 把他人的血变成了我的诗酒文章”的小说家不同 卡佛看到的是平民日常生活的乏味、琐碎、无聊 看到的是潜隐其后的愚昧、平庸、悲哀、无奈。他认认真真地为他的时代的生活记流水账 遮蔽了自己的情绪 内心的压抑、郁闷 钟情于使用人物难听的话、歹毒的小动作来表达 有的评论家称这为“肮脏现实主义”。

卡佛的“极简主义”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 去写普通的事物 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卡佛自话》)

当然小说远离重大题材、特殊事件 走向“日常生活”并不新鲜 20世纪80年代的“新写实小说”等早已如此。这里说的走向“日常生活”并不是要关注它们的世俗性、物质性与消费性特征 而是要对“日常生活审美化”进行关注。

日常生活总是牵扯到特定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风尚 对它们的审美叙事可以牵扯出很多东西。这些既是社会观念、文化观念影响与制约下的日常生活 也是一定价值观念、伦理体系的具体体现 它们孕育富饶 开掘出的是与日常生活一起孪生的思想观念 所以写日常生活其实射向的是非日常生活的标靶。

王安忆曾说:“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 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所以她的《长恨歌》也是借了日常生活的细微变化来演绎的。

令人欣喜的是 季明已经有了这种自觉 近来他的小小说创作已经出现了一些扬弃突发事件、特殊人物而向鸡毛蒜皮中寻找灵感的新元素:《回乡》讽刺当下村民的“吃大户”、实利主义、因循守旧等恶习:回乡发财了的赵大江给了村民财、物等小恩小惠而受到热烈欢迎 捐了二百万造桥的马小江却受到冷落愤恨 这对人心、时风的表现是深刻的。《狗事》借“狗”的话题写邻里之间的纷争 写村官与乡民的冲突 写人性的复杂 蕴含深远 虽然也有“顺手操起一把椅子 向李大秋砸去”的“暴力叙事”。《开满鲜花的小院》借“等死”的艾滋病人种花 写追求“美”对人们生活的小小改变 细腻温婉 润物无声。《开着小车回家》借农民工二呆用两年多的工资抵来的桑塔纳在乡村引起的得与失 从而写乡村的风习、人心的细微。《你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无疑也是一篇对日常生活、人性进行“寓言”的好小说。《背景》直指小人物生存的困顿与无奈:老婆被局长所占 丈夫只能垂泪。这些其实都是近乎“无事的悲哀”。

作为季明少年时代的同学 阅读这本《最深情的呼唤》 收获了满腔的愉悦 也收割了大把的惊喜 在这个春虫萌动的春天。

但我坚信作为一个将根深埋于乡土的基层干部 季明有二十多年的丰富的乡村生活为营养 又有非常成功的小小说实践做支撑 他定能写出更加精彩的下一本 请让我们一起期待。

梅纾

2012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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