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元年六月。

满布阴云下的京城阴森森的,铺满天际的黑云似是蛟龙吐出来的氤氲之气,团团滚簇,层层叠压,欲要将历经世代沧桑而换来的繁华京城囫囵地吞进腹中。

魏府旧宅。

自魏忠贤身死,阉党覆灭,魏府宅院便被封查,院内尽是遭查抄洗劫后的疮痍,苍凉满目。

阵阵风吹过,湿气浓重,撕落在地上的封条打着卷儿地滚到墙角,百十名威风赫赫的锦衣卫分作数队,排列有序,挤满了魏宅。

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使上官逸涯跟在一身披道袍,鹤发皱颜的老者身后,此人手持拂尘,双瞳明亮,倒八的眉毛簇成一绺,弯簌而下,矫健的步子走起路来呼呼生风,身后的道袍跟着鼓起一拢帐篷。

此人乃是朝中世袭文伯,箫清川,箫氏乃是京中贵族,因祖上曾为太祖皇帝打下大明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遂家中立有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卷,因此历代皇帝对箫氏一族都是宠信有加。

箫清川深谙道法诡谲之术,京中每有邪魅迷祟之事发生,必有箫清川到场,解而化之,因此得一天师之名。

上官逸涯在前,微躬身躯,揽手引路,神色略有惊慌:“天师神算,在这阉党旧宅之中果然藏有地宫,掘地五尺方才显露,想这邪祟必藏于地宫之中”。

箫清川举目望天,黑云滚动,愈加浓烈,遥叹道:“天之风云不测,皆因此邪祟猖獗,今日若不得除它,来日必为祸人间”。

“让开,让开,别围着了,天师来了”。

上官逸涯叫喊开围做一圈的锦衣卫,让出一条路引着箫清川到了近前。

地上赫然开着一个六尺圆坑,下面黑漆漆的一片空洞,投进坑内的光亮,勉强照出里面有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石阶之上,隐约还有些许白骨。

侧耳听去,灌进洞中的杂风在里面簌簌作响,如鬼魅魍魉在里面窃窃私谈,见此状,众锦衣卫无一有胆率先下去领路,前有阉党余焰未尽,又来妖虎袭人之说,众人早已被吓破了胆。

天启年间,东缉事厂掌印太监魏忠贤敛集天下宝物于己一人之手,曾有山西大同府参将猎得一奇虎送与魏忠贤,此虎通身纵白,黑棕略夹其中,宽额吊睛,锐尺獠牙,曾站于山巅巨啸,声震百里之外,扑咬山中灰熊,有如猎食绵羊,为猎此虎,曾损失兵士,猎户数十人。

此虎深得魏忠贤欢喜,魏忠贤常常亲自鞭赶牛羊进关虎铁笼,看白虎生啖牛羊之肉,鲜血滋离,鼓手欢笑,有传言称,魏忠贤提狱中死囚,投食笼中,看白虎撕裂人骨,吞食血肉,竟不甚欣慰……

魏忠贤势败遭逐,锦衣卫搜查魏忠贤府邸,白虎突然从笼中跃出,咬死咬伤锦衣卫十余人后逃走,至今毫无音讯。

两天前,崇祯皇帝身体不适,宫中太医侍于身旁,切脉查颜,询声问色,均看不出皇帝是何症状,宫中谣传,是妖灵邪祟混迹宫中,伤了陛下龙体,普通医方良药均不得治。

于是,皇帝命人请天师箫清川进宫驱除邪祟。

夜里子时,箫清川于皇帝寝宫薰烟摇扇,初见成效,已数日不得安眠的皇帝竟睡得深了,皇帝身边的侍臣也都松了一口气。

不想,夜里子时刚过,皇帝突然浑身发抖,额间汗如雨下,做了噩梦一般,双目紧闭,口中大喊:“妖臣,贼子,休得再靠近朕,护驾,护驾,众将士护驾”。

喊声惊动了门外的侍卫,侍卫推门而今,皇帝正是惊醒,见侍卫冲了进来,大喊:“滚出去”。

床前侍臣均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箫清川亦是跪伏于地,轻声问道:“臣斗胆相问,陛下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皇帝神色慌张,光着脚下床扶起箫清川,说起自己梦中所见,请箫清川施法相救。

皇帝说起,自魏忠贤身亡,阉党覆灭之后,皇帝夜间游梦,常常会梦见被他下令杀死的阉党之人,虽梦中没有惊恐之境,但皇帝心中仍有隐隐不安,那一夜,皇帝居然梦见了魏忠贤,梦中的魏忠贤已是死人,来见皇帝时,竟是一具无头尸体,左手提着怒目圆睁的人头,右手牵着赤眼獠牙的白虎,莫名地出现在皇帝的寝宫,朝着惧缩于龙床之上的皇帝一步步逼近过来,皇帝大呼护驾,身边竟无一侍卫,神乱之下,皇帝惊醒,梦境亦破。

箫清川掐指推算,言明此乃是邪灵作祟京中,追其源头,竟发自魏宅府邸,此宅怨念极深,若非是邪灵居身之所便是邪灵所发之处。

……

箫清川拿出两张朱砂黄符,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眉眼之间迅速划过,点在黄符之上,黄符霎地起火,箫清川不惧火焰炙热,将火焰团在手中,揉捏捻搓,火焰越来越大,腾起的火焰从手指缝中窜起,已如火把上的火焰烧燎一般,众锦衣卫没有见过此奇术,皆看得目瞪口呆,箫清川手抚火球朝着洞中如抛藤球一般将火球抛了进去,火球进洞,将洞内情况照得通亮,既无鬼魅,也无魍魉,火球如流星划过,少时的明亮之后便化作死寂。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滚开,我先进去”,上官逸涯拿过火把,拔出腰间长刀率先朝洞内走去。

石阶倾斜向下,足有百十阶长,愈深下,洞内湿朽腐烂味愈浓,石阶上,确是有一具白骨,脊骨弯弓,布满蛛丝的绸布覆盖其上,看似是一守门的老者,想是在封盖此地宫之时被困于此,无米无水,生生困死。

一众人下到底处,面前是一处可容七八人并行通过的通道,通道两边砌满火台,台内火油凝固,尚可用,十余处火把边走边将火台点燃,走出三十余丈远之后,到了通道尽头,通道两边的火台燃得旺了,将通道尽头境况照得通亮。

这确是一处地宫,名副其实的地下宫邸。

通道尽头陡然宽出十余丈,一道从地直通到顶的石墙将通道截断,堪比护城高墙,两扇雕琢精美的石门立于‘城墙’正中,门高近三丈,每扇宽近一丈,门上雕刻乃是‘万鬼朝贺’之图,数万骷髅头搭砌成椅,鬼王端坐其上,尽是白骨之身面目狰狞,长牙伸于颌下,左手掌一无头童子,右手持一脊骨蟠杖,威严赫赫,号令千万恶鬼,坐下枯鬼皆躬身跪伏于地,双手举过头顶,手掌反上平摊,等待鬼王幸临。

门口左侧,一狮头人身石像作挺胸怒吼状,双臂展开,狮口如盆,昂头狂啸,鬃毛凛冽,好不威风;门口右侧,又一虎头人身石像,锐利的双目直视进门之路,咧开的虎口亮出如剑锋牙,作攻击之状,似要将进门之人撕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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