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盼了太久 久得自己几乎要忘记了 现在忽然说找着了 竟让他愣了好一回神。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 这样吃人的世道 他以为人早就不在了 没想到居然能活下来。能活着 总有许多不易 他略定了定神问:“在哪儿找见的?”

承良道:“就在直隶地界儿上 姑娘这些年跟着南北商贩跑单帮 没投靠谁 全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千户他们依着督主吩咐踅摸 找见姑娘的时候 姑娘活蹦乱跳的 虽受了些磨难 但不自苦 督主见了就知道了。”

梁遇颔首 “不自苦就好……”说着脸上浮起一点笑意来 “这样性子 才像我们梁家人。”

左右随堂们这阵子都夹着尾巴当差 司礼监要变天 谁敢多喘一口气 闹得不好就把自己的脑袋吹没了 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很不好过。眼下输赢已定 头把交椅也换了人 大家伙儿全看掌印的脸色行事。见他有了笑模样 众人卡在嗓子眼儿里的气才敢痛快呼出来 一时鸡一嘴鸭一嘴地捧场道贺 贺督主费尽心力 得偿所愿。

雪又下起来 这回下得不讨厌 细沫子纷纷扬扬 像大一点儿的尘埃 在混沌的天地间悬浮飘荡。承良打了伞 一行人簇拥着梁遇往司礼监去 承良边走边道:“卑职这就打发人备车 料督主也着急见姑娘。”

梁遇却说不忙 “上头的旨意说话儿就来 没人在 不好看相。如今司礼监虽换了人坐堂 也要提防树大招风 内阁时时盯着呢 别叫人拿住把柄。”一头说 一头进值房大门 在堂上落了座儿。这一坐下就有成堆要务亟待处置 直忙到掌灯时分 才从暖阁里移出来。

要入夜了 风有点大 吹动了檐下悬挂的灯笼 铁钩在铜钮上摇曳 吱呀作响。梁遇跟前伺候的秦九安上来替他披了大氅 压声道:“照着督主的吩咐 已经命东厂番子彻查夏连秋了。”

何谓彻查 只是罗织罪名的雅称罢了。内阁里头有些人天生和司礼监八字不对付 文人骄傲的风骨在没受过摧残之前 顶天立地旗杆一样。梁遇倒也敬重这些言官 读书人嘛 牢骚多些不算什么 但万事皆有度 过了这个度就不好说了。夏连秋不是初出茅庐 他只是不信邪 弹劾汪轸的奏疏上 党羽之首写的就是梁遇。既然伤了和气 想必并不惧怕和司礼监打交道。不过厂卫的大牢进得去出不来 这位阁老要长记性 恐怕得等下辈子了。

梁遇抬手紧了紧领上錾金领扣 淡声道:“给我好生着实问。夏阁老还有个侄儿 今冬才出仕的 也叫人多关照吧。”

那几句话在外行人听来并不觉得什么 内行人听的却是门道。譬如核查官员 “好生问”是据实查问 据实回禀;“着实问”是往深了追究 不在乎牵连;“好生着实问” 那就没说的了 不问真假曲直 一气儿以送去见阎王为目的。

秦九安应了个是 笑道:“那位小夏大人正要补通政使司参议的缺 这要是填上来 假以时日又是个进内阁的角色。”

梁遇哼笑了声 接过油纸伞慢悠悠撑开了 将下台阶时偏头吩咐:“汪公公如今不在了 他的家伙什儿都要收拾干净 别遗漏了什么。”

秦九安微顿了下 立时明白了督主的意思。

早前承良已经带人把掌印值房重新布置了一番 里头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为什么督主还有这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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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在东西 而在收拾上。一朝天子一朝臣 内侍衙门也是如此。汪轸左右不乏溜须拍马之辈 当初借着汪的体面招摇过 现如今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秦九安嘿嘿一笑 “督主放心 小的早就给他们物色好了去处。大内十二衙门 缺人的地方多啦 远远儿打发了 他们掀不起浪花儿来。”

梁遇没再说什么 也不用人随行 自己打着伞 闲庭信步走远了。

司礼监衙门在贞顺门以东 即便宫门下了钥 掌事的出入也不受限制。门上太监见风雪中有人款款而来 忙抬下门上闩木静候。早前梁遇还是秉笔时 莫说太监们 就是宫内主子也得让他几分面子 眼下当了掌印 是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了。守门太监见他来 愈发垂手虾腰 待恭送他出了横街 由对面锦衣卫接应后 方退回门内 重新落了锁。

厂卫是一家 都在梁遇手里攥着 那些锦衣卫原都是有根底的人家出身 平时目空一切惯了 但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 半点不敢造次。

“卑职等接了消息 恭喜督主高升。”锦衣卫千户高鼎那张粗豪的脸上带着纤细的笑 话说得十分由衷。

梁遇摆了摆手 这掌印的位置本来就是他囊中之物 要不是碍于皇帝才登基那会儿不便闹出大动静来 也不能让汪轸霸揽到这早晚。现在好了 眼中钉拔除了 暂且安逸 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家事。

是啊 家事 他从没想过 走到今时今日还能论一论家事。高鼎替他打起轿帘 他端端坐了进去 抬轿的官靴踏着雪地 发出一片挤压的轻响。夜色漫上来 像水一样浸泡过人的头顶 他偏过脸 抬手掀起窗幔一角。寒夜的街道和白天不同 有种冷峻深沉的美。轿在前行 商户住家儿门前的灯笼在后退 他看得有些出神 腕上手串的琥珀坠脚轻摆着 敲在撒青金袖襕上 云气纹映过半透明的珀体 放大得盘龙一样。

他的府邸建在冰盏胡同 离紫禁城很近 边上就是贤良寺。干他们这行的 手上人命过得多了 有时候也寻求一点心理上的安慰。轿子到了门前 他俯身下轿 抬眼便看见匾额上御笔的“提督府” 他望着那三个字 牵唇笑了笑。

这一笑 笑得风光霁月 边上随侍的见了忙上来讨好 “前门汪府盖得倒是豪奢 如今也空着 可督主必住不惯那个脏窝儿 还是摘了匾额挂到府上来的好。”

梁遇嗯了声 提起曳撒下摆登上台阶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 在槛前停住了。

高鼎松了一半的气重又提起来 忙拱手听示下。上首的人微微回头 那秀目垂眼时 有种睥睨天下的味道 “汪府打发人好好守着 等咱家腾出空来 再请旨抄没汪轸家产。记好了 里头物件一样也不许丢 倘或缺了一件半件 就拿你们的脑袋来填。”

锦衣卫的毛病他最知道 钻营捞油水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儿 倘或不发话 他们半天就能搬空汪府。现如今他过问了 就算吃进去的东西 也要照原样吐出来。

高鼎心下一凛 俯首帖耳道是 一行人弓着身目送他进府 待府门关上 他们才敢直起身子来。

“咱们这位督主 真是滴水不漏。”抬轿回去的路上 一个缇骑半带抱怨地嘟囔 “要论起对下头人的宽和来 怕还不如先头提督。”

结果这话招来高鼎一声低喝:“夹紧你的嘴!你不要命 老子还要命呢!”把几个缇骑吓得噤若寒蝉。

左右瞧瞧 夜黑风高 这京城乃至大邺上下 哪一处没有东厂的耳目?上回监察御史梦里夸老婆脚香 第二天就传得满朝皆知了 他们这里信口雌黄 谁知道明儿要为这句妄言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梁遇阴险狡诈 要比名声 他的恶名不在汪轸之下。

一个人名声坏 原本没什么 要说司礼监出了个大善人 那才是活见了鬼。他不在乎外头怎么传他 但在迈进花厅前 他却有些犹豫了。一种奇怪的、亏心的感觉忽然爬起来 他蹙了眉 耳根子竟隐约开始发烫。

然而转念再想想 又觉得十分可笑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该报的仇报完了 该享的福也只会多不会少 有什么不足意儿?

他重又挪起步子 从廊庑底下漫步踱过来 花厅四角高高吊着料丝灯 泻下满地柔软的光。他打帘进去 进门便见玫瑰圈椅上坐着一个姑娘 一双晶亮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 那瞳仁儿黑白分明 大约算得上他近年见过的 最好看的眼睛了。

年纪差不多 小鼻子小嘴 和小时候也有些像。她是五岁那年走丢的 他推断不出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但瞧这眉眼 似乎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

人就是这样 头一眼的直觉难免影响接下来的判断 他心里虽认了七八分 但事关重大 不得不慎重。

“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和颜悦色问 转身在对面的圈椅里坐了下来 “哪里人氏 今年几岁?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么?”

灯下的姑娘有点呆 因为见惯了码头上那些光膀子扛盐粮的男人 头一回看见这样精致人儿 让她产生了微醺的错觉。

看人下菜碟 这是世人的通病。要是换个猪头狗脸的来问话 一句就打发了 可这人长得实在好看 对于好看的人 留下个好印象很重要。

她微微挪动一下身子 坐出了很腼腆的姿势 “我叫月色 ‘梨花院落溶溶月 柳絮池塘淡淡风’的那个月色。”

月色狗肚子里没有二两墨 只粗粗识得几个字 却不妨碍她感慨今夕何夕 有此艳遇。没学问的人 最爱生拉硬凑让自己和学问沾边 早前她住的那片有个私塾 她每天回来经过那里 都爱蹲上一阵儿 听那些孩子摇头晃脑背书。太长的她记不住 唯有这句她记下了 因为里头有个“月” 她觉得拿来介绍自己的名字 有身价倍增之感。

果然 对面的人挑起了一道眉毛 眼里迸出惊艳的光 月色觉得自己这回可能有谱了。

于是她又笑了笑 “那个……大人 我今年十七了 属鸡的。我没爹没妈 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祖籍 擎小儿我到处跑 飘到哪里是哪里。”说完觑了觑他脸色 “大人 我向来奉公守法 从不作奸犯科 您看……您是不是拿错人了?”

跑江湖的就有这点好 见多识广 遇事不慌。这人的官服和锦衣卫很像 但品级显然要比锦衣卫高出一大截 她被人带进这府门的时候 看见匾额上写着“提督府” 说不定他是个九门提督也未可知。

官府抓人 动真格儿的都得押进大牢 她被带进了私宅 可见算不得公事 至多是私事。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 想不出自己和这么大的官儿能有什么牵扯……再悄悄看他一眼 那一身锦衣衬着白净的肉皮、清朗的眉眼 就像琉璃外头镶了一圈儿金边……

月色忽然激灵了下 脑瓜子里蹦出个古怪的念头——这大官拔冗单独接见她 别不是要找个品貌好八字重的姑娘 做通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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