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徽殿中 太后刘娥内宫的屏风墙壁上 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这次交上来的朝中诸臣亲族故旧的名单。

历朝历代 朝臣们相互勾结营私舞弊的情况从来不绝 将自己的七亲八戚塞满朝堂 不但有才之士不得晋升 且私党横行 不易操纵朝纲。这原是自五代时就遗留下来的弊端 不能掌握好这些 便难以肃清朝纲 掌握动向。

太祖杯酒释兵权之时 为安抚众将 原有对诸开国大臣们的亲属进行推恩封赏 以防这些人受身边亲属所惑 而有不利举动。等得这批开国老臣们一一谢世 此后的官员原没这般开国之功 自然封赏也少。而此番诸大臣以为太后在先帝死后推恩厚赐 便纷纷将自己的亲族故旧名单呈上 还唯恐写得少了。

刘娥名单在手 挑了少数推恩赏赐掩人耳目 从此之后 这一幅百官亲属图 留在太后的内殿之中。遇上有人事升迁的奏折 便拿着先在屏风上的姓名先核对以后 若是屏风上没有的 便批准下来;若是屏风上有的 则要先查一查是否有勾结舞弊 顺藤摸瓜。

不久 刘娥再升张知白为枢密副使 朝中形成以王曾、吕夷简、鲁宗道、张知白这四人为首的局势。

吕夷简是故相吕蒙正的侄子 本朝以来三次入相的 只有赵普和吕蒙正 吕蒙正临死前 向真宗推荐侄子吕夷简道:“诸子无用 唯侄夷简能大用。”吕夷简知滨州时 上表求罢农具之税 朝廷颁行全国之后 天下耕农无不欢欣 实是一项德政。他出任开封府时 又再度上表 为建造宫观的匠人请求免役 请求将停止冬运木材而改为春天运送 以减少伤亡。真宗甚为赞许 夸他有为国爱民之心 将他的名字写在屏风之上 准备重用。

鲁宗道则以忠直而闻名 一次真宗有急事召他入宫 谁知道鲁宗道与友人到酒馆饮酒去了 使者在他家等了很久 鲁宗道才喝完酒回来。那使者也是素来敬他 因此悄悄地对他说:“大人来迟 让官家了很久 你得找个理由说明 免得官家责怪。”鲁宗道却说:“我自当以实言相告。”使者大吃一惊:“为臣者饮酒而让官家坐等 这种实话说出来可是要被治罪的。”鲁宗道坦然说:“饮酒 人之常情;欺君 臣子之大罪也。”那使者进宫 真宗果然问他为何去了这么久 那使臣便把鲁宗道的话全部禀告真宗。真宗大笑 叫进鲁宗道问他何以跑到街市上饮酒而不在家里招待 鲁宗道说:“我老家来了乡亲 因为家中酒具不齐全 因此到酒肆里喝着还痛快些!”真宗喜他憨直 在壁上写下“鲁直”二字 以作提醒。后来对刘娥道:“为君王者 不怕臣子脾气坏 就怕臣子们藏奸 鲁宗道性情梗直 倒可大用。”

张知白的资历比王曾还老 历任工部侍郎、刑部侍郎、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礼仪院判、参知政事等职 熟悉六部事务 为人无私。他曾因反对王钦若而愤然辞职 丁谓后与王钦若不和 王钦若降司南京时 也故意让张知白出任南京留守 位居王钦若之上 用来折辱王钦若。谁知道张知白到了南京 却对王钦若并不报复 反而甚为客气 却又得罪了丁谓而遭贬。此番刘娥流放丁谓 又重新起用了他。

这四人中 王曾身为宰相 善能在刘娥与群臣之间调和、张知白精通政务、吕夷简灵活精明、鲁宗道尽忠耿直 恰为互补 刘娥便在王曾、吕夷简、鲁宗道、张知白这四大名臣的辅佐之下 在国内颁行新政。

真宗晚期 因为崇信神仙祥瑞之术 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等人。除王钦若丁谓等已经失势外 自真宗死后刘娥对于这种神仙之说本不甚信 如今又觉得神仙之说并不能为真宗延寿 因此在下葬真宗时 也把当日供奉的天书等祥瑞之物与真宗一起陪葬 其余几人也就此失宠 无可为祸。

四臣既立 王曾似看到了希望 于是向刘娥上了一封奏章 请求让当初被丁谓流放到雷州的寇准回京。不想奏折上到禁中 刘娥传下旨来 却仅升寇准为衡州司马 并未召回。

王曾颇有些不安 原以为流放了丁谓 刘娥必会起用寇准这样的老臣来镇住朝廷 谁知道寇准虽然免罪提升 却并未召他回京。心里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日便在府中荷花池旁 相请钱惟演来品茗赏花 实则打听虚实。

山陵完工之后 冯拯便升为昭文馆大学士 不过用了个虚衔让他养老罢了。枢密使仍是钱惟演 掌握军机。

天威难测 刘娥的心思 能知道一二的 或则只有钱惟演了。王曾本想设宴请钱惟演过来饮酒 钱惟演却带话过来说:“酒宴免了 知道王相这里有上好的龙凤团茶 可否请他喝得一杯。”

于是 王曾与钱惟演此刻就在荷花池边的水榭里 品茶赏花。

茶也品了 花也赏了 诗也评了 到得最后王曾闲闲地把话题带到了这件事上:“太后实行新政 朝中颇需要有威望的老臣坐镇 老夫曾上过一封奏折 请求让寇莱公回京 可是折子上去后 却不见回复。老夫想要请教钱大人 这道折子是否上错了。”

钱惟演也听得近来朝中 颇有人谈及让寇准回京之事 王曾身为百官之首 王曾安自然百官安。因此这次特地赴王曾之约 也是有意要与王曾分析局势 也绝了朝中的争议。此时听得王曾之言 微微一笑道:“寇公为人忠直 有功于国 王相便是不说 下官也有此意。王相的心意没错 建议也没有错 只是时机错了。”

王曾轻品了一口茶 只觉得茶水隐隐有苦味 放下茶杯 不解地问道:“时机错了?”

钱惟演笑道:“寇公的才能、寇公的威望、寇公的为人 太后又怎么会看不到、想不到呢!治天下者 必有胸怀天下的广阔 寇公当年是被周怀政、丁谓所误 太后亦不会计较旧日之事。起用寇公 亦是在太后的计划之内……”

王曾微笑道:“太后乃女中豪杰 天下共仰。”

钱惟演轻啜了一小口茶 慢慢饮下 缓缓地道:“只是时机不到啊!新帝继位 寡母幼子 朝局不稳 权臣欺主。太后流放丁谓 推行新政 朝局才刚刚稳定下来 容不介任何风吹草动啊!寇公的性子 你我都是知道的 当日在先帝面前 尚是不驯服的 他要回京 若再与太后有什么意见不一 对朝政说三道四 岂不叫百官心思不一 反而弄巧成拙。这样的话 他的威望越大 能力越大 危害也就越大!”

王曾忙道:“寇准自雷州赴任以来 早已经静心改过 怎敢重蹈覆辙 钱大人尽可放心 向太后美言。”

钱惟演笑道:“问题是你我相信是没有用的 如今朝政刚刚稳定下来 太后的权威只是刚刚得到建立 众臣对太后的忠诚也还刚刚开始。太后的新政如果婴儿一般脆弱 她不会为一个寇准而冒着让朝政不稳的危险 你我执掌中枢 更不可以想不到这点来。”他将身子前倾 靠近王曾语重心长地道:“况且寇公的性情 谁敢说拿得定。想当年请寇公回京的是丁谓 以丁谓之能 自以为拿得定寇公 结果到后来流放寇公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也是丁谓 难道这种事还得再来第二回吗?如今朝政未稳 如果寇公回京 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语 又被奸人利用 岂不糟糕?像丁谓对太后亦曾立下大功 为了稳定局势杀鸡儆猴 太后也得把他流放到崖州以敬效尢。寇公已经到了雷州了 下次再出点什么事 崖州之外可更无州了。王相 您这样一心要寇公回京 是为着爱惜寇公呢 还是为着要往刀底下送寇公呢?”

王曾听到最后一句话时 已是冷汗潸然而下 忽然站起来向着钱惟演行了一礼:“多谢钱大人指教 王曾真是糊涂了。”

钱惟演忙扶住了他道:“不敢当!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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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同殿为臣 原该是要相互提醒而已。”他扶着王曾坐下道:“寇公是要召回来的 待得过几年 朝中大局已经稳定下来 到时候 再召回寇准 正是时机成熟。就算寇准到时候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也影响不了大局啊!”

王曾闭了闭眼 他忽然想起当日张咏走时 对他说的话。

当时他是想留住张咏的 面对南官们的步步进逼 他需要像张咏那样的锋芒毕露之人为助。

张咏却道:“我是个刺儿头 只会与人作对 不会与人为善。留我 你会后悔 我们会连朋友也没得做。再说 太后将天书殉葬 以后的政治 会更清明。”

他听了这话 原是满心的赞同。不料张咏下一番话 却如冷水浇头。

他说:“但你不要以为 会回到当初之时 这个时代过去了。那时候立国未久 关洛之族有开国之功 占尽上风。蜀中江南之臣是降臣 说话不能高声。如今已经一代新人起来了 赋税财源 这几处占了大半。太后之朝 必然是南北共举 你不要想得太美 反而自己栽了跟头。”

他说:“别以为她是个女人就好拿捏 她不是后周符太后 太祖宋皇后 她啊 是萧太后冯太后之流的人 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太后临朝这件事 就是你们自己小算盘打太多 把她给推上去的。如今人家走到前朝了 就退不回去了。你此后做一个恭敬的臣子吧。”

他看着钱惟演 再想起张咏这言 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丁谓可逐 天书可葬 可是太后呢 如今再无人能够撼动了。

木已成舟 而且是自己亲手所为 他长笑一声 心中却是无尽疲惫。

宋真宗乾兴元年走到了尽头 新年到了 正式改元为新帝的年号——天圣元年。天圣者 二人为圣 标志着太后垂帘的新政正式开始。

皇太后的生辰 就在新春元月 正式定为长宁节 皇帝率群臣朝贺 天下大庆。新君初立 天南地北远邦小国纷纷前来朝贺 连辽国也首次派遣使臣前来贺皇太后长宁节。

天圣元年 自那深深的帘子后面 一道道诏令发行全国。

元月 政令先从宫闱开始 当日丁谓专权 为了讨好刘娥 建议各地每月进钱以充宫庭开支 刘娥罢丁谓之后 将此项政令立刻停止。同时又命三司节制浮费 设立计置司专门节制开支。宫中向有裁造院女工及营妇 以及南北作坊的匠人 终身服役 未得匹配 刘娥下诏允许他们可以释役自由婚嫁。

同时 因京东准南水灾 遣使安抚灾区 同时征召灾区壮丁入伍 至京城修筑汴京城 既为增加京城防卫 也免百姓因受灾致贫而落草为盗。

随后 将因当日信奉神仙之说而设立的一些弊政一一停止。

二月下诏减各种斋醮道场的诸种繁文缛节花费;

三月 诏自今日起各种宫室营造 三司须度实核算给用 不可再行借引滥拨。同时 令淮南十三山场实行贴射茶法。

四月 是小皇帝生辰 为乾元节 百官及契丹使初上寿于崇德殿。

五月 实行陕西、河北入中刍粮见钱法 并议皇太后仪卫制同乘舆。

六月 下诏罢江宁府溧水县的采丹砂之役 禁止各地毁钱铸钟;

七月 免除西南边境的戎州、泸州虚估税钱。并各地遇水旱荒灾均可蠲租如旧例 并蠲免天下陈年欠赋逋负。

九月 免彭州九陇县的采金砂之役 下诏禁止各地进献术士道官。

真宗后期 虽然开河通渠 奖励农桑 朝庭的收入大大增加 但是由于后期天书封禅 采丹献芝 营造宫观祭天等 开支庞大 最后几年的收入基本抵减支出 所剩无几。

刘娥当日亦是看在眼中 却是不忍拂逆了真宗 亦是知道真宗之迷信道术 大半亦是为了太子尚小 国事不得托付 而企图延寿的苦心。因此直等得真宗驾崩之后 自己亲政 方才将这一节统统罢免。

至天圣元年年底 又免了各地采灵芝之役 同时令各地交纳绢茶等贡物的 非本地特产 一概罢免。罢天庆、天祺各节宫观燃灯等开支。

纳绢茶等贡物的 非本地特产 一概罢免。罢天庆、天祺各节宫观燃灯等开支。

此外 大赦天下 减轻税赋 平准京东西、河北、淮南等地的谷价、复开永丰渠以通盐运 设益州交子务 正式将纸币交子做为官方流通物等。

这边减轻税赋 这边节约开支 经营得几年 国库之中 才渐渐丰盈了些。国富民安 刘娥的威望亦是日盛一日。

天圣二年春天 又是逢例的朝会 群臣进承明殿叩拜已毕 站起身来 待要回奏事情 却是一怔。

但见御座之上 珠帘依旧深垂 天子宝座上却是空无一人。

宰相王曾上前一步 待要动问 珠帘后刘娥淡淡的话语声已经先一步传下:“官家前日感染风寒 昨晚用了太医的药 如今才睡了安稳 不便起身。”

王曾怔了一怔 转头迅速看了看曹利用 心中格登一下:平时太后单独召对辅臣议事或有之 但是百官齐聚的朝会中 太后之所以能上殿 倚的是天子年幼 辅佐理政这样的理由。而若是天子有事不能上朝 则理应免朝 太后岂能抛开天子 独自坐受百官朝拜?若是由这一路下去 岂非俨然前朝武周的前例了。也不过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 王曾脑中已经是思绪万转 想到这里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什么 便要开口道:“太后 既然是官家龙体有恙 那今日……”

刘娥已经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国事要紧 今日大家都有一堆的事情要议呢 其余的话 退朝后再单独奏对吧!”

王曾呛住了 才欲努力道:“这……”却见旁边一人横穿而出 奏道:“臣淮南节度使张耆有奏。”

刘娥颔首微笑:“张耆何事?”

王曾怔在那里 听着张耆滔滔不绝地陈辞:“臣闻近年来江浙一带有巫觋挟邪术害人 初发于江南 如今竟漫延到两浙、荆湖、福建、广南路一带……”

王曾轻叹了声 退后一步 冷眼旁观。

不知为何 今天朝会上奏的事情极多 益州府要设立官办的交子务;甘州、兰州来贡;党项有泾原、咩迷、卞杏三大家族纳质内附;汴口忽发水灾 须定安抚祭奠事宜;王钦若上《真宗实录》;礼部奏议今科进士取用情况……事情繁多 不一而足。

乱纷纷事情办完 也已经近午了 太后退朝 百官也自是退下。

王曾率众走出朝堂 但见烈日入目 一时间有些发怔 他是宰相本走在众人前列 但是这一怔间 众人也就三三五五地散走。

王曾回过神来 看了看左边 枢密使钱惟演正与准南节度使张耆在说话;再看看右边 侍中曹利用正和大学士冯拯一起离开;看看身后 副相张知白和鲁宗道正看着自己。他长长以吁了一口气 不动声色地对鲁宗道说:“今日还是去东门边你家附近那家小酒馆喝一杯如何?”

鲁宗道没好气地道:“你喝得下?”

王曾微笑:“为何喝不下?”

鲁宗道哼了一声:“好 你喝得下 我奉陪!”

一会儿人群渐散 昭文馆大学士王钦若驻足看着王曾等三人远去的背影 好一会儿 才冷冷一笑 走下丹陛。

王钦若离开后 参知政事吕夷简才走出来 走到方才王钦若站立的地方 若有所思。

两人进了酒馆之后 鲁宗道就道:“今日天子不朝 太后理应罢朝才是。天子年幼 方才请太后垂帘 辅佐朝政。如今天子已经十八岁了 太后不但迟迟不肯还政 还单独受百官朝拜 如此下去 视天子为何?”

王曾摇了摇头:“这还罢了。”他左右看看 叹道:“你可知 前几日太后召我 叫我领头 重修律令。”

鲁宗道脸色一变:“这是何意?”

大宋开国之初 天下纷乱 五代十国 乱世为政 律令不一 大宋建国之后 急需一个统一的律令 太宗淳化三年 以唐《开元二十五年令》内容定为《淳化令》 内容仍然是全盘的唐令 只是字句上略一修改 便颁行天下。此时大宋开国已有六十八年 仍以唐令为标准 已显得不合时宜。这么多年来 一部适合本朝的宋代律令 已经是当务之急。

鲁宗道一听就已经明白:“这难道不应该是官家亲政以后再做会更好吗?否则的话 这是天子律令 还是女主律令?”

两人四目对望 均是有些惊骇。

王曾叹道:“但愿 但愿是我想多了……”

鲁宗道就道:“不 你我身为阁臣 任何事 不怕想太多 只怕想太少。若是不能预作防备 只怕太后布好了局 我等再反对就迟了。前朝武后……”

王曾见他竟说出了不能说的事 急道:“嘘——”

鲁宗道就道:“那这律令?”

王曾摇头:“此事说来堂堂正正 何以反对?”有些事 不可说 一说即破 若是破了 那就是无可挽回的决裂。而他 不到万不得已 不能承受这种决裂。

鲁宗道气恼道:“便是你不说 我也是要说的。”

王曾苦笑一声 却是不语。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他希望能够阻下太后步步迈进的步伐 但他却不愿意自己出言。所以 他希望鲁宗道来做这个阻止者。

他对自己说 如果他也倒下了 那么这个朝堂上 就没有人有能够与手段 对付太后的进击 与南人官员的侵蚀了。他不可以倒。

此时 刘娥乘坐的大安辇已经到了崇徽殿 侍女如芝如今已经是司宫令 率尚宫、尚服、尚仪等为太后卸下大冠、脱下大礼服 换上常服。

如芝吩咐摆上午膳 刘娥坐了下来 问道:“官家可用过午膳了。”

若依惯常 必有延庆殿派来的内侍会回答上一声:“官家今日进了一碗饭两块糕 进得香!”

今日延庆殿却还未来人 如芝回道:“今日官家感了风寒 起得迟了 早膳也用得迟 估计这会子午膳也延后了 想是还不曾用完膳 奴婢这就派人打听去。”

刘娥摆了摆手:“不必了 咱们过去看看 若是还没有用膳 就用他一起用膳好了。”这边站了起来往外走 如芝连忙跟了过去。

崇徽殿就在延庆殿旁边 绕过一个回廊过一道门就到。刘娥也不带什么从人 只有如芝一人跟着便从后殿绕过去了。

而此时延庆殿前殿 四边门窗都关上了 殿内侍候的小内侍们一个也不留 全部赶了出去 独有杨媛坐在小皇帝身边 令尚宫倩儿打开携来的食盒 将里面的菜肴一道道取出来 却都是小皇帝素日最爱的食物。

小皇帝因着这几日感染风寒 刘娥令他忌口 饮食都是极清淡的。小孩子本就嘴馋 一见倩儿端出他最喜欢的清蒸鲥鱼来 便自己握着筷子伸过去了。杨媛急叫道:“鲥鱼多刺 桢儿小心 让小娘娘帮你夹!”

小皇帝独在杨媛面前最会撒娇 一边口中塞得满满地 一边嘟嘟囔囔地道:“桢儿都好几日不见荤腥了 每日里只吃些清粥青菜 桢儿最爱吃鱼了 尤其是小娘娘小厨房里做的这道清蒸鲥鱼 天天都想呢!”

杨媛本就极溺爱小皇帝 素日里无所不从 见他这一撒娇 心里软作一团 抱他在怀里细细端详抚摸 叹道:“怎么才两日不见 我儿就瘦了一圈呢 真是可怜见儿的。”

小皇帝自登基以来 刘娥对他要求严了许多 见杨媛这般 越发撒娇 嘟着嘴道:“小娘娘 桢儿每日里五更便要起床读书 每日里要写满一百张纸的字 还要背许多文章 还要写策论 还不能玩儿 还不能吃东西……”

杨媛顿时心疼万分 脱口道:“太后待我儿也太苛了!”话未落音 但见怀中小皇帝跳了起来叫道:“大娘娘!”

杨媛扭头一看 却见殿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刘娥带着如芝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不由地脸色大变。

刘娥带着如芝走进来 杨媛心中不安 强笑着待要说话 刘娥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轻轻一按 杨媛不敢言语。

刘娥坐下 淡淡地道:“把午膳先撤了吧!”

内侍们鸦雀无声地进来 将午膳撤了下去 小皇帝乖乖地站在那里 低着头不敢说话。刘娥招了招手 叫他站到自己的身边 这放缓了语声道:“官家还记得自己今年多大了?”

小皇帝迅速抬起头来 又低下头去 低声道:“十三岁。”

“哦 ”刘娥不动声色地道:“是十三岁了 不是三岁啊!”她把这个十三岁的“十”字咬得很重。

小皇帝的脸涨得通红 抬起头来 似是羞愧又似地告饶地扭捏着叫道:“母后——”

刘娥抬头 轻抚了一下小皇帝的头 叹道:“官家今年十三岁了 快到我肩膀这么高了 站起来已经像个男子汉 你说我该当你是大人呢 还是当你是小孩?”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 嗫嚅着道:“母后 我……”

刘娥微微一笑:“昨日是否还咳嗽?是否难受?”

小皇帝一怔 不知道为何话题转了 只得答道:“还咳嗽着 很难受呢。”

刘娥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我为何只让你吃清粥小菜 太医说你咳嗽未愈 辛辣鱼蟹等皆为发物 若是不忌口 那药就白吃了。难道你喜欢那般咳嗽不止不成?”

小皇帝低下了头:“母后 儿臣知道错了!”

刘娥拉起小皇帝的手 让他抬头看着自己道:“你已经行过冠礼 是大人了。你要知道你是当今的皇帝 身负着万民的福祉 大宋的万里江山兴衰荣辱 在你一饮一啄之间都会有所影响。前朝唐宫中有贵妃爱吃荔枝 途中运送的人马累死无数;宫中喜欢玉饰 蓝田玉溪中摔死无数采玉人;宫中好珍珠 合浦深海底下葬身多少采珠人!如今你病痛在自己身上 身受咳嗽之苦 尚不能克制口腹之欲。将来若是喜欢上别的什么东西不知克制 则累及千万里外有百姓受苦受累 只怕你还毫无所知呢!”

小皇帝只听得心惊胆战 扑通跪倒哭道:“母后 儿臣知道了 儿臣再也不会这样不懂事了!”

刘娥抱起小皇帝 轻叹道:“桢儿 你要记得你是皇帝 你想要统御天下 就必然要先征服自己。如果连自己的欲望都不能克服 则就会有人投其所好 则就会被人所控制。齐桓公好吃易齐烹子;商纣王好色妲已入宫;隋炀帝贪玩魂断扬州;李后主好文江山倾覆……”她轻抚着小皇帝那幼小但此时却显得严肃的脸庞 缓缓地道:“你要时时记得 一个优秀的君王 要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天下才会安宁。”

小皇帝泪流满面 却是一脸严肃庄重地道:“儿臣记得 儿是皇帝 身负万民的福祉 必须要克制自己。”

刘娥点了点头:“嗯 这才是母后的好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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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令(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蒋胜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蒋胜男并收藏天圣令(肆)最新章节第25章 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