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十六年，长安城发生了一件事。
正值春季，暖和的天气来的恰是时候，受到长安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从数日前到此刻的暖阳融化皑皑白雪，似乎也将人们心中的寒冷吹向远方。
至少内务府三品掌事太监马明珠此刻的心情很美好。
作为内务府的三品掌事太监，马明珠此时的神情有些激动，虽然对于眼前那位身上的气味感到厌恶，但却将那丝厌恶巧妙化作一副慷慨激昂的姿态。
对着面前那位施了礼，他低声询问道：“不知大人可有需要，若是准备在此歇息，那么奴才随时安排静室，不过此处多是阉人……”
那位贵人神色一肃，指了指深宫的某个方向，粗狂的声音在这内务府监栏院内响起，“不用了，只是顺路过来瞧瞧罢了。”
一炷香前，这位贵人踏步走进内务府时，马明珠没有花太长时间便猜测到贵人的身份，所以对于对方的回答没有任何意见。
贵人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国师占卜天星，已经推断出是何妖人作乱，今夜便会将其就地正法……你从内务府调个做事谨慎的吧。”
马明珠愣了愣，想到监栏院内某个聪明伶俐的小家伙，当即回道：“倒是有个机灵的太监，想来符合您的要求。”
“带我去看看吧。”
入了深宫，做了太监，这是与朝堂之上的贵人截然不同，近则惹人猜疑，远则缺了立足之本，马明珠不愿舍下这根高枝，带着这位贵人进了监栏院。
春风吹拂，带着些许寒意，律法森严的深宫显得格外沉闷。
道旁翠柳轻轻摇摆，景致虽好贵人却没有任何耐心，没过多久，前后两人便到了内务府的某处角落，此处绿树遮掩，有一处斑驳陈旧的院落，贵人站在院落门口向里望去。
深宫的监栏院。
一个简陋喧闹又尽是阉人的地方。
看着监栏院内升起的寥寥炊烟，贵人皱了皱眉，暗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宫廷深处烤肉？微风吹拂，上空的炊烟陡然吹来，果然是在烤肉，却不是什么正经肉……
听着交谈的声音，贵人俊朗的脸上闪过一抹怒意，暗暗攥了攥拳头。
“在这深宫做太监有什么意思！你瞧瞧，这老鼠肉不就挺香的嘛！小实子，若有机会，我带你溜出宫，去琉璃坊寻个细皮嫩肉的小娘过过眼瘾……”
琉璃坊，是一座青楼，号称娇丽三千，当之无愧的长安城头号肉店，不少达官贵人，风流世子流连之所。
脸上怒意横生的贵人向前走去，眼神阴沉，第一眼便看到啃着老鼠肉的小太监。
那太监不过十七八岁，身上穿着一件宫廷随处可见的灰色宦服，袖口满是油污，很明显，这是吃完老鼠肉随手擦拭留下的，偏生这太监的脸庞极为干净，从而显得眉眼格外清楚。
“前些日子，我跟着采购房的太监出了宫，路过琉璃坊，那些倌人的打扮……啧啧，若是正常男人看到，定会怒挺大龙咯！
与太监的干净脸庞截然相反，这太监的内涵话语，非但没有任何淫邪味道，反而脸上挂着一本正经，他左手提着老鼠肉不停挥舞，脚步踱来踱去，似乎对于这场谈话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
几只在春意盎然天气出洞拥有强大力量的蚂蚁，正不停搬运太监啃下的肉屑，却被他凌乱的脚步踩中。
漫长到似乎要将琉璃坊众多倌人模样说清楚的谈话终于结束，太监得意洋洋的啃掉最后一块老鼠肉，宣告交谈结束，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小实子，你记住了吗？”
小实子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本名叫做王老实，负责扫地，因年纪较小性子有些懦弱，与太监的性格正好相反，两人的关系也倒也不错。
此时王老实却满脸茫然，坚持认为他不明白太监在说些什么，盯着对方看着。
于是，监栏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两人大眼瞪小眼，太监大吼一声：“小实子，我再给你讲一遍！”
王老实苦着脸，然后望着对面的太监，很认真的说道：“慎……慎哥儿，我虽然听不懂，但你烤的老鼠肉，真好吃。”
监栏院内，响起了太监的奸笑声，两人就此收拾，王老实就地挖坑埋了老鼠尸体，那太监开心的剔牙，袖子卷起在嘴上擦了擦，而后拍了拍王老实的肩膀表示欣慰。
“小实子这话说得不错，大乾……不，古往今来，谁烤的肉有我李慎好吃？”
……
贵人的脸色很难看，他深吸口气，站在监栏院外看着李慎的身影，沉默打量。
李慎并未表现出太监的姿态，收拾好现场后，安逸的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左手拿着洁白宣纸，右手拿着根毛笔在白纸上不停写着，时而陷入沉思，他便随意将手中毛笔一扔，掌心向上端起热茶饮上一口。
这一幕，若是在其他太监看到，自然不会觉得奇怪，站在院落门口的贵人眼神却是逐渐寒冷，尤其是看到那个叫李慎的太监优哉游哉，好不惬意的模样，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仿佛水滴快要凝冰一样。
皇宫是个阶级森严的地方，所有人听从于尊贵的皇帝陛下，就算是在京城那种繁华福地，哪怕是最不知死活的人，想来也不敢在深宫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姿态。
“内务府怎会有这种宦官？”贵人强压着心中的怒意，质问身旁的马明珠。
马明珠沉默半晌，回应道：“内务府律法森严，大人您是最清楚的……”或是怕将军误会，马明珠解释道：“两年前潭州洪灾，百姓流亡，有不少百姓卖子求生，您也知道，天灾人祸，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听说李慎自愿入宫做宦官，只为了换取两袋米面，让母亲有口吃食。”马明珠看了贵人一眼，态度越发恭谨，小心翼翼解释道：“都知道内务府律法森严，但李慎的情况有些特殊，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没办法将他活活逼死，所以监栏院就当……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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