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自己的作品就跟在人前谈论自己的老婆似的,有点别扭。这事儿于我倒不算太犯难,由于脸皮厚--具体地说是由于我“老婆”的脸皮厚,不怕我说。曾写过“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的台湾旅美诗人郑愁予批评我诗“难藏玄奥”。盖因如此,它不怕人说。美则美矣,丑则丑矣,我的“老婆”是不戴面纱的。比起那些把诗歌活活弄成哑谜的家伙,此刻我倍感轻松。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正如我在作品中始终坚持说人话一样,我在谈论自己的作品时也将保持人的嘴脸。这是最容易装神弄鬼的时刻,一个人稍不检点就会鬼话连篇。

《结结巴巴》(1991)

结结巴巴我的嘴

二二二等残废

咬不住我狂狂狂奔的思维

还有我的腿

你们四处流流流淌的口水

散着霉味

我我我的肺

多么劳累

我要突突突围

你们莫莫莫名其妙

的节奏

急待突围

我我我的

我的机枪点点点射般

的语言

充满快慰

结结巴巴我的命

我的命里没没没有鬼

你们瞧瞧瞧我

一脸无所谓

一切似乎都只缘自一个冲动:我要用结巴的语言写一首关于结巴的诗。这冲动早已有之,令我着魔。

我要为汉诗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文本”,写作此诗时这个念头异常强烈,刺激着我。写就之后却毫无感觉,一切来得太容易了,这份“独一无二”似乎已经不仅仅之于汉诗。

我珍视原初的冲动。“文本”永远是后来的事。

蓄意制造混乱的“创新”与“实验”已经令我感到厌烦,我要给混乱以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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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让结结巴巴的语言成为一种“机枪点点点射般的语言”。

《饿死诗人》(1990)

那样轻松的你们

开始复述农业

耕作的事宜以及

春来秋去

挥汗如雨收获麦子

你们以为麦粒就是你们

为女人迸溅的泪滴吗

麦芒就像你们贴在腮帮上的

猪鬃般柔软吗

你们拥挤在流浪之路上的那一年

北方的麦子自个儿长大了

它们挥舞着一弯弯

阳光之镰

割断麦杆自己的脖子

割断与土地最后的联系

成全了你们

诗人们已经吃饱了

一望无际的麦田

在他们腹中香气弥漫

城市最伟大的懒汉

做了诗歌中光荣的农夫

麦子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

我呼吁:饿死他们

狗日的诗人

首先饿死我

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

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那年冬天的诗坛,不谈与“麦子”相关的事物便无以言。那年冬天我所见到的“诗人”都变成了一个个贼眉鼠眼的“麦客”。

我想骂人!几年后,有人指出这是在对我们置身其中的时代命名:这正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我始料未及。

这是一篇“宣言”,又兼有“预言”的性质?

老实说,我无意预言什么。今后也不再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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