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周身上下被人拿住,姜灵飞却毫不在意,当下松了松筋骨,浑身用力一扭,顿时全身关节尽皆移位,那肌肤便顺势脱出了各人的掌控。一众店伙只听得姜灵飞浑身发出“咔咔”异响,他的手足关节便似鱼儿一般难以抓握,纷纷从自己手中滑走荡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姜灵飞手足一得自由,立即甩开被人抓住的外衣,一个转身绕出重围,出门直奔城外去了。众人猝不及防,望着手中的衣衫,尽皆愣在当场。少顷,不知是谁喊了声:“人跑啦!”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股脑地涌出店门,此刻姜灵飞早已溜得连影儿都没了。众人面面相觑,回忆方才之事都觉不可思议。“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跑堂的啐了一口,转身领大伙儿携着姜灵飞的衣衫向掌柜回话去了。

姜灵飞适才迫于无奈,不得不施展了一路“金蝉脱壳”之法,他天生顽疾,不能修习内功,若遇强敌难免有失,因此师父特意为他创了三招保命之法,这“金蝉脱壳”便是其中的一招,临敌之际,若是被人拿住了手足或周身关节,只须以“分筋缩肌法”错开全身筋骨,再缩紧肌肤,此时快速闪展腾挪,必可脱出敌手,更可乘敌惊诧之机,攻其不备,以大小擒拿手或击或拿,反制其身,乃是近身打斗反敌擒拿的绝妙招数。只是酒楼众人原无伤他之意,那反击的招数自是不必使将出来了。这“分筋缩肌法”原是一门极难习练的功法,此法要诀在于“分筋缩肌,错骨归元”八字,行功之时,站桩、行功、吐纳、开节等环节务必环环相扣、一气呵成。如不熟练,临敌之际施展出来,不但脱身不得,还会自伤其身,更遑论反制敌之先机了。

姜灵飞内功修为全无,在外功上自然须下苦功以补不足,他自小勤练武学招式,那“保命三招”更是日夕苦练,熟能生巧,如今就算闭着眼也能使将出来。方才酒楼之内被围,这一招“金蝉脱壳”使得是得心应手,旁人若不知他初次对阵,定以为是身经百战才能练成如此的身手,谁又能知道这小子天生便是一个逃之夭夭的小滑头?

姜灵飞自出了不归楼便即施展轻功,一路狂奔,生怕有人追赶,直到出得城外,回头无人,方才停下慢慢行走,他初时十分得意,心中不禁想道:“原来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如此轻松便让小爷我走脱了,还说江湖险恶,看来不过如此。想必师父是蒙人哩!怕我下山来玩儿,尽拣些狠话来哄我!”想到此节忍不住开怀大笑,但转念想起适才欺骗自己的混蛋“贤弟”,不禁又怒火中烧,姜灵飞年方十四,少年人原本血气方刚,他本又是个轻狂顽童,如此“奇耻大辱”他如何能忍?一念及此,恨不得将那骗人少年抓住,一顿拳打脚踢,以泄心头之恨,只可惜没有他踪迹,报不得仇。真是气死个人。姜灵飞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当下拔出腰间匕首,对着河边的柳树一阵乱捅乱刺,想像刀刃刺在“贤弟”的身上,这才心里舒服了些。

又行了数里,忽见得前方有数人驰马而来,片刻间来到身前,姜灵飞定眼观瞧,乃是一行五人,三男两女,俱已三四十岁年纪,前面三条大汉劲装结束,各手持兵器,或剑或刀,后面两名女子腰间皆系了一根蛇形软鞭,五人风尘仆仆,却不掩眉间的凌厉气势。众人行至姜灵飞身旁勒马停步,姜灵飞不及思索,当先一名汉子便出声问道:“小兄弟,路上可见到一个身穿黄袍的老和尚?”他声如洪钟,说话好似常人大声喊叫一般。姜灵飞心中原本火气难消,再听得那汉子的震耳之声,更是烦躁,当下对他不理不睬,径直往前走去。那大汉脾气火爆,大叫道:“岂有此理,他妈的竟敢不理老子!”当即跳下马来,喊道:“喂,老子问你话呢!”说罢便伸手去扳姜灵飞肩头,姜灵飞听得耳边风声,右肩往前急送,头也不回,左腿向后飞踢,那大汉咦了一声,连忙抽回右手,左足上挑,招架来脚,这一挑运上了真力,同时左手成掌,右手握拳,护在胸前,以防眼前这少年的后招。谁料两人双脚一交,大汉顿时觉得踢上了一团棉絮,毫无力道可言,而眼前少年早已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在了两丈之外,马背上四人禁不住喝了声彩。原来姜灵飞一心想摆脱众人,出脚只是虚招,本意竟是要借那大汉一脚之力飞身而退,这乃是“小太极功”里借力御力的法门。大汉见他招数精奇,不禁心中一凛,冷笑道:“哼,原来如此,我竟走了眼,不识得尊驾的本事!”当下摆开架势,凝神屏息,以备搏斗。姜灵飞眼见不能善了,正自犹豫,忽听得马背上一女子出声喝道:“胡老三,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得旁生枝节!还不快走?”那胡老三听了,只得跳上马背,嘴里尚自骂骂咧咧的,好像很不情愿。那女子又向姜灵飞拱手道:“我这位兄弟性情鲁莽,开罪了少侠,还望少侠见谅。”姜灵飞头一回听得别人称呼他为“少侠”,心中不免高兴起来,他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本少侠原谅他了。”他语气极不客气,仿佛自己反倒是她五人的长辈一般。其实姜灵飞心中并无托大之意,只是在他眼中,一来是对方先挑的事,二来别人称自己为“少侠”,“少侠”自然要端着“少侠”的架子才是,故此语气不免显得傲慢。其实姜灵飞从小在山上长大,于人情世故一概不知,行事少不得我行我素,但在外人眼中难免觉得此人有些目中无人了。那女子也不生气,一拱手道了声:“请!”便与同伴一道纵马走远了。姜灵飞自往前行,遇山而上,不久便入了山林深处,蝉噪林静,鸟鸣山幽,一路上赏玩山水,好不快哉。

行至山腰,姜灵飞微感乏累,便寻了山神庙歇脚,那庙宇残破不堪,神像更是缺胳膊少腿,不知供奉的是何神灵,但也总算有瓦遮头。姜灵飞歇了半晌,出了破庙欲寻水喝,忽感胸口气闷,惊诧之际,又觉五内剧痛,体内经脉之中有股真气上下游走,杂乱无章,直行至脐下三寸的丹田之上。那真气横冲直撞,似要进入丹田之内,可是任它如何汹涌狂暴,却始终游不进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个穴位,一直阻塞于此,冲击之感愈发强烈,姜灵飞一时间只觉全身肌肤尽皆寸裂一般,他滚倒在地,痛不欲生,仿佛死了才是世上最幸福之事。“来了!来了!”他当下想到一事,连忙颤巍巍地向怀中伸手,只是此时手脚均已不大自如,几番伸手皆不能入怀,所幸最终伸进怀中,又耽搁片刻,方才哆哆嗦嗦掏出一枚玉瓶,姜灵飞深吸口气,用尽浑身最后一丝气力,将玉瓶送到口中,用牙咬开瓶塞,倒了一粒朱红色的丹丸入口,终于力竭不支,昏死过去。那玉瓶落地翻滚,又撒出一粒丹药,药丸落地即化,顷刻间,方圆十丈之内,满地芳草大盛,繁花似锦,遍地花草犹如变戏法儿一般疯长。

须臾,姜灵飞悠悠醒转恢复知觉,愣了片刻,蹭的窜起来,额头冷汗直流,拍拍胸口喃喃道:“万……幸……嘿嘿……万幸,万幸!今日初一,我竟忘了服药,真是死也活该!”说罢赶忙拾起地上玉瓶,扣紧瓶塞,揣入怀中。这丹药乃是姜灵飞的续命珍宝,名为“一气回天丹”,意思是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只要还未咽完,服下此药,立时便教人起死回生,还魂回天。姜灵飞自小被师父捡回来便身患奇症,身体孱弱,原本活不了这些年月,是师父采集了三十余种天下最珍奇的药材,九蒸九曝,再以药王鼎炼制而成的这夺天地造化的“一气回天丹”才一直吊着他的命。师傅每年炼制十余粒丹药交给姜灵飞,嘱咐他每月初一须服食一粒,可保一月平安,此外师父还年年输以内息真气为其续命,如此服丹养气,姜灵飞才活到今日,正因如此,他只能依靠他人内力真气以续元气,而自身无法修炼内功。他从小与师父相依为命,直到上月,拿到今年的丹药之后方才偷下山游历。只是他初涉江湖,所见之物都觉新鲜,一时贪玩,误了时辰,竟忘了今日乃服药之期,体内续命真气失了药力维持,好比脱缰野马、无帆之船,在各处经脉横冲直撞,险些断送了性命。想起方才情景,端的凶险万分,姜灵飞不由得又是一阵后怕。

其时已傍晚,姜灵飞腹中饥饿起来,便去林中打了只野兔,在山泉旁剥皮洗净,用树枝串了带回破庙,再寻些枯枝架好生火烧烤。那野兔膏脂肥厚,经火烘烤片刻,通体金黄流油,吱吱作响,一时间热浪翻腾,浓香四溢。又烤了多时,外皮早已焦黄酥脆,满室飘香,姜灵飞早已饥饿难耐,一见兔肉烤好,迫不及待伸手过去,急欲撕下一条兔腿大快朵颐。

便在此时,忽听得庙外一声长笑,笑声响彻山间,经久不息,姜灵飞不由得一怔,头望门外,只见眼前一道黄色身影一闪而过,带起一阵微风。再回头时,对面已坐了一个身穿黄袍的老和尚,他白眉白须,身材高大,手中正抓着自己刚烤好的兔肉,狼吞虎咽大吃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嗯嗯……好……好兔肉,嗯……好香的兔肉!”姜灵飞辛苦多时,眼见到嘴的兔肉竟被这老和尚一股脑儿抓来吃了,简直是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猛地向那饥不择食的老和尚扑去,用尽浑身气力一掌往他天灵盖上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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